亚历山大并没有想到他到达巴利亚多德第一天的时候,就遇到了菲利普。这个意外的相遇让他还险些错过了和诺尔梅齐见面。诺尔梅齐依旧住在那家姓贝鲁格特的当地夫妻家里,只是他们的儿子阿隆索·贝鲁格特却已经被诺尔梅齐打发到亚历山大临时在巴利亚多德的住处听候使唤。阿隆索·贝鲁格特是个很精明的孩子,他知道朱利佩伯爵大人把他安排到这位据说身份很重要的公爵身边听差是在栽培他,所以他从开始就一直小心翼翼,显得十分乖巧听话。不过男孩发现似乎这位公爵大人身边的人都不太好相处,特别是那些似乎来自波西米亚之类地方的侍卫们,总是让他感到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其实感到紧张并非是阿隆索·贝鲁格特一个人,男孩不会想到的是,在他看来令他不安的那些波西米亚人自己也是紧张无比。虽然并不知道亚历山大的真正目的,但是谢尔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老爷这次来伊比利亚绝不是如他自己说的那么平和无事,而且他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老爷似乎对这趟伊比利亚之旅想当重视,更重要的是这趟旅行似乎注定要得罪不少人。在葡萄牙的活动让谢尔已经知道亚历山大来这里的目的显然不简单,特别是当葡萄牙人最终莫名其妙的掀起了反对玛利亚王后的波澜后,谢尔觉得在这种似乎坑了人家闺女之后还跑到人家老妈的家里来,这就多少有些太嚣张了些。谢尔想起了之前他们也曾经跟随亚历山大独自前往那不勒斯甚至是西西里,但是那些地方多少是有些依仗的,在那不勒斯他们可以凭借莫迪洛伯爵和箬莎的势力,在西西里则因为亚历山大与这里特殊的关系也能让他们有所依仗,可是在卡斯蒂利亚,他们完全没有任何依靠的人,他们的四周是完全陌生的人群,而且只有到了卡斯蒂利亚之后,他们才真正明白伊莎贝拉女王在当地民众中所拥有的巨大声望和影响。这显然和以往那些地方都不一样,以至谢尔不得不找机会向亚历山大坦诚了他的担心。“大人,如果您有什么危险我可保护不了您,”在到达巴利亚多德的当天,谢尔就这么直接对亚历山大说“猎卫兵的确都很勇敢,不过您也知道这不是勇敢就能解决的,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们根本保护不了您,因为只要出了这个门,我们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敌人。”亚历山大感觉到了谢尔的紧张,其实他自己也未必如外表看上去那么镇定自若,毕竟这里是卡斯蒂利亚的腹地和首都,他能想象一旦他的计划失败,身份被识破,那么他就连一点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毕竟在来的路上他见到过那些当地民众如何狂热的崇拜着他们的女王,很多地方的人抬着用彩纸扎的女王像在田间游街,或是在祈祷的时候,自愿的把女王一家人的名字放在祈福祝愿名单的最前面,这种对王室或者说是对女王本人异乎寻常的的崇敬可以说是亚历山大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见过的。这让亚历山大在一次清楚的意识到了他即将面临的对手是多么强大,可以说以往的那些敌人和这个已经上了年纪的女人相比,都要“可爱顺眼”得多了。所以对于谢尔的担忧亚历山大也是很清楚,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步走错就的确没有了任何机会,哪怕他有着罗马特西亚公爵的公开头衔和恩里克便宜儿子的秘密筹码也不行,甚至可能这只会让他更早的被送上绞刑架。“我们得小心些,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亚历山大开导着忧心忡忡的谢尔“你只要能保证一旦我们身陷险境不会连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或许事情就不会如你想的那么糟糕了。”亚历山大住在巴利亚多德城距王宫不是很远的一个地方,事实上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距离王宫是远是近也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毕竟就如谢尔说的,出了这个门每个人都是他们的敌人。亚历山大的住处很舒适,地方也很大,第一眼看到这座带着当地色彩风格的褐红色外墙的房子时,亚历山大就喜欢上了这处有着明显巴利亚多德特征的建筑。而且会住在这里也是因为莫迪洛伯爵的原因,伯爵在离开前给他留下那些东西对亚历山大来说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因为其中记录着这些年来莫迪洛在卡斯蒂利亚留下的种种准备,和为了他那个大胆的计划事先的众多安排。卡斯雷拉镇的暴动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当时的莫迪洛自然不会知道多年后那些准备会怎么用,他只是单纯把认为将来用得上的人和事都记录下来。现在,在经过了这么久之后,当初看似并不重要的一些安排却开始发挥起了作用。诺尔梅齐来的稍微有点晚,对亚历山大突然到了巴利亚多德他感到意外,以至在见到亚历山大后他丝毫都没有掩饰这种心情。“殿下,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来这里,不过您要知道这是很不明智的,”诺尔梅齐很直接的表示了他这时候的心情,而且他也不想掩盖这么的说的真正想法“您答应过我会给我一个报复斐迪南的机会,所以我才按照您的命令做事,可现在您突然到了卡斯蒂利亚,这完全破坏了之前您的许诺。”看着有些愤怒的诺尔梅齐,亚历山大摆摆手制止了一旁要开口呵斥诺尔梅齐的谢尔,他知道诺尔梅齐从来不是真心为他做事,他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是为了报复当初斐迪南先是利用他试图颠覆那不勒斯,随后又要把一切罪名推到他身上的仇恨罢了。而他现在担心的也只是因为亚历山大的到来可能会给他的计划带来麻烦。果然,诺尔梅齐有些愤然的继续说:“按照您的安排,我已经把那个菲利普引到那个女人的家里,现在他整天都迷在那儿,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成功了,可这个时候您来了,这可能会毁了一切。”亚历山大看着一激动就不住急促喘息,然后开始咳嗽的诺尔梅齐摇摇头,看着他急匆匆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带着浓重恶臭的泛黄手帕擦着面具下流出的恶脓,亚历山大先是示意谢尔离开,然后他靠在桌子边打量着无力的坐在对面椅子里喘着粗气的诺尔梅齐。“告诉我伯爵你认为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看到诺尔梅齐坚持着要说话,亚历山大抬手制止他“我们都知道你病的很严重,而且这种病显然是没有办法医治的,也正因为这个你才答应我来卡斯蒂利亚不是吗,你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唯一能报复斐迪南的机会也就是这一次,而我可以帮你完成这个心愿。”“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来,”诺尔梅齐无力的靠在椅子上,他没有面具遮挡的下半边脸上溢出汗水,因为发烧而微微肿起的嘴唇轻轻抖动着“公爵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当然不是为了替我报仇才来的,那么你为什么要冒险到卡斯蒂利亚来?”诺尔梅齐问着,然后又是一阵咳嗽,在停下来后疲惫的勉强抬起眼皮看着亚历山大:“您看到了吧,伊莎贝拉有多可怕,她在卡斯蒂利亚的地位是无法动摇的,可惜我没有遇到斐迪南,我是为他来的,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为了让他也能尝到我现在的痛苦,可惜我可能真的来不及了。”说完,诺尔梅齐就有是一阵激烈的咳嗽。亚历山大始终靠在桌子上看着他,他知道这虽然未必是诺尔梅齐的遗言,可看样子他也的确快要坚持不了多久了。“这种病,就好像魔鬼似的缠着我,我想我是快死了,我能感到身上好像每块地方都在迅速的坏死,每天早晨起来我要用一大盆水擦那些烂的流出脓水的伤口,为了遮盖身上的恶臭我把自己想是腌肉似的全身涂满了香料,告诉我公爵,我这是什么病,你一定清楚的,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诺尔梅齐喘息着看着亚历山大,因为想得到答案而满是急切的眼睛里泛着暗红的血丝。看到这一幕,亚历山大想了想终于默默点点头。“听着,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不过就如同你来之前我在罗马对你说的,你的病是没法治疗的,即便我把帕威亚医学院里最好的医生们都集中起来也不过是能延缓你发病的时间和让你不至于那么痛苦,我想你自己也很清楚,毕竟你不可能只因为我的一句话就真的相信了。”“呵~~”诺尔梅齐自嘲的笑了笑,他的确一直在想办法给自己找治疗的办法,他希望亚历山大只是为了利用他才说了谎,可事实上后来他彻底失望了,因为正如亚历山大说的那样,他得的是一种无法治疗的绝症,甚至很多医生声称他们从没见过这种可怕的疾病。“伯爵,你知道你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告诉我,你还想报复斐迪南吗?”亚历山大的话让诺尔梅齐有些发愣,或许是在知道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他似乎一下子对一切都没了兴趣,这一刻报复斐迪南这个念头听上去甚至有些显得无聊。“你现在这样的结果,你在那不勒斯的失败,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因为斐迪南的出卖造成的,你说你想要让斐迪南也尝尝你现在的痛苦,那么告诉我你现在还这么想吗?”亚历山大再次问,他看到诺尔梅齐原本因为疲惫已经快要合上的眼皮再次挣扎着抬起,看着他缓缓点头,亚历山大拉了把椅子坐到诺尔梅齐对面:“那好,现在仔细的告诉我你这段时间打听到的关于卡斯蒂利亚的事,相信我即便你的病的确没有希望了,可我们至少能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巴利亚多德的王宫里,伊莎贝拉脸色难看的看着局促的站在下面不远处的几个医生,这些人都很紧张,他们不敢看女王因为愤怒显得有些可怕的脸,更不敢和女王的眼睛对视。而在这个房间里他们比害怕女王更畏惧的,是站在伊莎贝拉身边的那个一身粗布袍子的男人,女王的私人牧师托马斯·汤戈马达。如果说伊莎贝拉的野心是把卡斯利蒂亚变成第二个人间天国,那么托马斯·汤戈马达的野心就是希望成为这个天国的守护天使。他渴望用火焰和绞索净化他认为的一切不虔诚的亵渎者和他们的行为,在他看来再也没有残酷的惩罚更合适的拯救手段,而他愿意成为那个掌握这一切手段的那个人。托马斯·汤戈马达是宗教审判的热衷提倡者,在他看来教廷那种只有在必要时候才临时组织起来的审判团显然是不能发挥效率的,而且那些临时审判团的成员很多都未必有足够丰富的相关知识和经验担当这一神圣的职责。所以他积极的提倡建立一种专门的也是长期设立的宗教法庭,这个法庭的职责就是由一群熟悉各种宗教审判制度和判例的牧师组成一个永久审判团,这个审判团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所有触犯信仰的行为集审查,逮捕,判决与执行与一身的最终审判。托马斯·汤戈马达这个疯狂的想法得到了伊莎贝拉的全力支持,而建立这个被他们命名为宗教审判所的永久审判团的请求,已经由托马斯·汤戈马达亲自撰写成厚厚的一大本陈述书,递交给了梵蒂冈。不过在得到教廷许可之前,托马斯·汤戈马达已经迫不及待的履行他的所谓职责,而按照他对需要审判者的理解,那些哪怕有一点点与众不同的行为举动的人都可能会被视为是被魔鬼缠身或是女巫的诱惑。至于等待这些人,虽然名义上是要经过审查甄别的审判,但是从托马斯·汤戈马达干的那些事可以知道,还从来没有人能得到他的仁慈宽恕,凡是经过他审判的人,最终的结果只有令人胆寒的种种折磨。胡安娜的举动在托马斯·汤戈马达看来就是一种典型的被魔鬼缠身,所以当听说公主的那些疯狂举止后,这位女王的私人牧师就立刻向伊莎贝拉提出了要为公主驱魔,只是在忙活了一阵后胡安娜的状况丝毫不见好转,而伊莎贝拉已经下令让那些医生为公主医治。在托马斯·汤戈马达看来,伊莎贝拉的这种举动无疑是私情作祟,可是他聪明的没有继续坚持,现在看着那些因为胡安娜依旧没有好转一个个局促不安的医生,静静站在一旁的托马斯·汤戈马达的眼中已经露出了如闻到血腥的鲨鱼才有的残忍神色。“告诉我你们还有什么办法吗,不要说没有办法,我为你们提供了需要的一切,我要看到的只是公主恢复正常而不是总听到有人向我报告她干了那么多的疯狂的事。”伊莎贝拉站起来怒气冲冲的呵斥着那些已经有些惊慌失措的医生,她其实很少这么对人说话,伊莎贝拉很清楚作为女王她更多的应该是公允的对待她的臣子,不恰当的怒火除了让事情变的更糟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但是现在她却不能不感到愤怒,因为这关系到的是胡安娜,是卡斯蒂利亚甚至还有阿拉贡未来继承人。一想到联合王国未来的女王是个精神不正常到随时可能会因为歇斯底里毁掉一切的疯子,伊莎贝拉就全身发抖,几乎无法控制心中的焦躁。“陛下,公主的病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她有时候正常得就如同一个普通人,可一旦发怒就会彻底的失去理智,我们现在已经一筹莫展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不要和那些让她情绪激动的人和事接触,这样或许还能让她平静一些。”“哦!你的意思是未来的女王什么人都不能见是吗?”伊莎贝拉愤怒的质问回答她的那个医生“别忘了你们说的是未来的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女王,难道你们认为应该把她囚禁起来?我要你们来为了把她治好,不是给我出这种糟糕的主意。”伊莎贝拉怒气冲冲的呵斥着,然后她恼火的按着额角缓缓摇着头:“这不行,如果那样做胡安娜就无法继承王位,你们能想象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们又知道这有多可怕吗?”看着因为烦恼随口说出这种话的女王,几个医生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陛下,”一直站在一旁的托马斯·汤戈马达忽然开口了,他微微弯腰在伊莎贝拉耳边说“或许我们应该再为公主举行一次驱魔仪式,您知道这种她的样子显然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完全被魔鬼占据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那魔鬼从公主身体里赶走。”伊莎贝拉猛然抬起头看着托马斯·汤戈马达,她知道这个牧师是什么意思,可她却又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允许他这么做,毕竟上次的驱魔给胡安娜带来的伤害和痛苦让她记忆犹新。“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譬如菲利普,”伊莎贝拉尽量想要找些借口和理由“如果他对她好些,或许事情不会变的更糟,也许我应该再提醒他一下了。”托马斯·汤戈马达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他再次聪明的选择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很显然伊莎贝拉对治好胡安娜的病还抱着期望,托马斯·汤戈马达知道如果继续下去,可能会适得其反。不过他也并有就此放弃,特别是当离开王宫回到他所在的圣马修斯修道院的路上,听到有人说似乎有一位来自教廷的罗马特西亚公爵到了巴利亚多德后,托马斯·汤戈马达知道他的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