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骑士的辉煌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那个时候与异教徒作战还被视为是一件崇高伟大的事业,那个时候即便是国王们也凶悍尚武,以至经常有头戴王冠的君主亲自驰骋疆场,甚至出现过君王血染江山的悲歌壮举。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骑士们的勇敢和执着变成了令人诟病的坏习惯,特别是在阿金库尔之后,法兰西骑士的勇敢逐渐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个让人嘲笑的话柄。但是即便这样,依旧有人固执的坚守着作为骑士的那些原则,勇敢,忠诚,虔诚,当然同时还有骄傲和执着。法国骑士们的马蹄踏碎了地面上的泥土,也踏碎了正在默默撤退的法军士兵们的尊严,很多人停下了脚步,他们看着这些与他们背道而驰的骑士的背影,看着他们高举着长矛和利剑冲向敌人阵地的样子,有人只是冷漠的旁观,有人露出了犹豫不决,有的则全身激动颤抖着看向自己的队长,希望他们能下令停下撤退的脚步。路易十二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骑在马上仔细盯着那成排的如移动的城墙般涌向那不勒斯阵地的骑士们。“陛下?”一个侍从刚一开口却被路易十二抬手打断,他紧盯着那些骑士,似乎在等待一个即将揭晓的答案。已经越来越近的骑士看上去充满了令人胆寒的威慑,掷弹兵们开始紧张起来,他们纷纷举起枪焦急的等着队官下达命令,但是却始终没有听到命令的下达。法国人已经越来越近了,高大的战马和狰狞的盔甲已经清晰可见,当他们冲到很近的距离时,那不勒斯士兵清晰的听到了从那些骑士当中响起的一声高亢的吼叫:“法兰西~冲锋!”战马逐渐加速,从原来的中慢跑快了起来,越跑越快,最后的冲锋开始了!敌人已经近在眼前,高大的人马身影似乎就要迎头压下来,有的掷弹兵忍受不住这巨大的压迫不由扣动了枪机,一时间阵地上响起一片不规则的枪声。“是时候了!”路易十二喊了一声,他向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侍从用力挥起了手臂,随着进攻的号角再次响起,原本已经逐渐停下来的法军发出了一阵欢呼。法军准备反击了!就在这时,那不勒斯阵地上也同样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响。那枪声和让法军士兵们已经很熟悉的可怕火枪的枪声既然不同,沉闷,震撼,就如同来自地狱的龙鸣。弹丸撕破空气的声音刺入耳朵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骑士突然感觉手里沉重的长矛失去了分量,他本能的低下头看了眼,然后就看到不但长矛已经不见了踪影,连自己擎着长矛的右臂也已经荡然无存,这可怕的一幕让他在发出惊叫之前甚至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一丝的疼痛,直到他的身子好像被突然扯了一下向一边栽下去时,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型火枪瞬间制造的杀戮在法兰西骑士们当中还没有来得及引起骚乱,一个个之前还勇敢猛冲的骑士已经纷纷栽下马来。而有的战马更是被对面掷弹兵射出的流弹击中,疼痛得一头向地上摔去,马上的骑士根本无法躲避的如同一座山般跟着轰然倒下。第二轮重击枪射击了,几乎不需要瞄准,只需要对着那些迎面而来的骑士扣下扳机,对面那些身份高贵,全身甲胄的骑士当中就有人应枪倒地,而在用着巨大破坏力的重火枪弹丸的打击下,凡是被击中的人,哪怕只是沾到一边边,也几乎没有几个能幸运的保存完整的身体。一个个的骑士倒下去了,他们不是倒在与他们一样身份高贵的对手面前,也不是在战斗中被敌人当面击败,而是在离得虽然并不远,却始终都无法冲到面前的敌人阵地前倒下的。他们甚至到死也不知道射杀自己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或许是个枪法不错的老**,或者是某个城市工匠的儿子,甚至也许就是个之前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巴佬。这些人是他们以前可能一生都不会看上一眼的下等人,但是在战场上,在拥有巨大威力武器的敌人面前,他们的身份,信仰,勇气与骄傲都变得一文不值,在一阵阵的轻声中,法兰西的骑士们一个个从马上倒下去,无主的战马在阵地上茫然奔跑,不住嘶鸣。原本已经开始回头的法军不禁都慢慢停了下来,即便是已经吹响的号角也渐渐没了声息。所有人都看着那一百多个一直不停向前冲锋的骑士,现在他们当中已经有近一半的人倒下了,那不勒斯人的阵地前铺一层由法国骑士的尸体形成的高低不平的丘陵。但是那些骑士却没有退缩。很多人看到了那个异常高大的骑士已经自己举起了军旗,在他的身边重新聚集起来的骑士们在距离敌人很近的地方停下了,他们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然后那个骑士把带着锋利枪锋的旗帜举平,随着他的一声呐喊,这些仅剩的法兰西骑士们发起了最后的冲锋。“重击枪~预备~”“掷弹兵~瞄准~”一声声的命令在阵地上此起彼伏,一排排火枪森然平举,这时候没有人开口,双方之间短暂的距离甚至来不及让人眨眼。“射击!”命令纷纷下达,已经被训练了无数次的掷弹兵本能的按照操练时的动作勾动了扳机。几乎所有的火枪都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了那个举着长矛的高大骑士身上,以至当枪声响起的刹那,被无数子弹射中骑士的身子直接从马上向后冲了出去,不等他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的尸体落地,因为被连续击中破碎不堪的盔甲已经飞散出去好几块。当他好像块破布的躯体砸在地上时,裸露在外的是一堆已经看不出原来样子的血肉碎块。一个,又一个,骑士们倒在地上,但是其他的人依旧继续向前冲去。近了,很近了,只要再有两个呼吸就可以冲进敌人的阵地!一个骑士发出了欢呼,开始冲锋的时候他身边有很多同伴,但是接着越来越少。现在已经只有一个人了!但是这个骑士却依旧不顾一切的催动战马冲向敌阵!好像一块石头砸中了这个骑士,他的头猛的向后一仰,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把他戴着头盔的头以一种令人胆寒的扭曲方式甩向后面。坐骑依旧在前冲,骑士手里的长矛闪闪发亮,他的身子稳稳的坐在马上,人马顽固的奔向敌阵。但是却没有人再向他射击,所有人都看着这一人一马,当战马奋力跃起跳过壕沟冲进那不勒斯人阵地时,掷弹兵们的目光不由随着战马的身影看去。战马的四蹄用力落在地上,然后就停在了那里,骑士依旧直挺挺的坐在马背上,他的身子保持着擎枪向前的样子,可他的头却古怪的垂在一旁。然后,如同一座被海水冲垮的沙堡一般,他手里的长矛落在地上,身子缓缓滑落马下。“法兰西的骑士。”箬莎低声说了一句,她从胸墙后走了出来,来到那个倒在地上的骑士身前,低头看着他。这个人的头盔面具已经被一颗弹丸直接砸扁,破裂的面具边沿镶进了头盔很深的地方,一片血水从面具的缝隙里向外溢着,把整个头盔染成如一个猩红的苹果。箬莎没有说什么,她向远处看去,望着远远站在对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法军,她稍微想了下下达了命令“吹响安息号。”一阵悠长而低沉的号角声从那不勒斯阵地上响了起来,这个曲调简单的曲子却透着一丝安详与平静,听着这安息号,很多原本已经停止前进法军士兵们终于松了口气,他们看向自己的队官,等待着他们的命令。“陛下?”身边的军官小心的询问着路易十二。“吹安息号,”路易十二平静的说,他从马上下来微微闭上眼睛,听着号兵吹响的曲调,法王下达了命令“派人去和那不勒斯人谈判休战,把我们的骑士都接回来,特别是那个冲进那不勒斯人阵地的骑士,命令全军用最高的荣誉迎回我们的英雄。”两军的安息号声在战场上相互呼应,似乎都在这一刻为那些战死的法兰西骑士哀鸣,号声在空中荡漾,如一片片这酷热时节中冰冷的低语,最后慢慢落在那些已经失去了生命气息的骑士们的盔甲上,化为一丝丝再无生机的死寂。“陛下,法国人派人来了。”一个居高临下的看着远处的骑马侍从向箬莎报告着。箬莎点点头让手下的军官去敷衍那些法国人,而她自己则在是从们的陪同下上了马车,向着位于阵地后面不远处的营地行去。法国人的使者踩着脚下被血水染得湿粘的青草穿过双方之间那片已经被视为死地般的空地。每次战斗后双方往往都会暂时休战,掩埋尸体,救回己方伤员,这种规矩已经存在了上千年或许更久,而这么做除了是为了安抚战死者的亡灵,更是为了防止可怕的瘟疫。有身份的贵族和军官的遗体会被很寻找出来后小心收殓运回去,而普通士兵则会被就地掩埋。在这个时候即便是生死大敌的两军也往往会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克制,哪怕是在搬运尸体时不可避免的相遇,可却很少会变的刀兵相见。似乎在这遍地都是死人的世界里,大家都变有着一种默契般的敬畏。只是和以往不同,这一次法国人要运回去并不是几个人,而是所以人。冲锋的105名法兰西骑士,全军覆没。“时代变了。”这是回到营地后的箬莎对身边的人说的一句话,她并没有指望别人能明白她这话的意思,而是在得到法国人终于撤出战场的确凿消息后,让人给自己的帐篷里搬来了注满热水的木桶,然后脱下衣服缓缓的把身子浸入了热腾腾的热水里。当感觉到热水带来的舒适时,箬莎不由发出声轻轻叹息,她觉得太累了,阵阵困意让她几乎想就这样靠在桶边睡过去。不过她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在叫来侍女为自己擦洗的时候,她从放在木桶旁边的小木几上拿起了那本她其实已经看了很多遍的《与诸将书》。箬莎把一边脸颊贴在胳膊上支在桶边认真的看着这本由亚历山大给他的军官们写的著作,只是很快她的眼皮就开始打起了架。箬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被女仆的低声呼唤叫醒。天已经黑下来了,外面的营地亮着篝火,一阵阵熟悉的歌声传进帐篷,箬莎没有立刻起来,而是躺在那里看着女侍官指使着女仆们做这做那的忙活着。看着女侍官让人很小心的把一件记得是在重大庆典上才会穿的裙子和各种饰物摆放在用树桩当成的临时衣架上,箬莎略显疑惑的问:“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陛下,难道不是吗?”女侍官有些激动的说“您打败了路易,打败了法兰西国王。”箬莎听了笑了起来,她拿起那本《与诸将书》向着女侍官微微示意了下:“不,亲爱的夫人还远着呢,这只是一场战斗而已,我要的,或者说我哥哥要的不是在战场上的一两次获胜,就如同他在这本书里说的那样。”说着,箬莎翻开其中用书签标注的一页,稍微轻了轻嗓子念到:“所谓战略决战,绝不是为了一个次要的不被重视的目的,而是为了达到当初发动战争时最根本的要求,因此必须全力以赴的剔除所有在这一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妨碍完成该任务的困难,进而通过完成既定的计划达到最终目标。”念到这里,箬莎合上书本抱在隆起的雪丘上,她的眼中透着认真,用无比肯定的语气对女侍官说:“而我们的目标可不是只为了在战场上打赢法国人,”说着她抱着书的两臂微微用力,目光中透出一丝坚定“我们要他们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