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射击与炮弹击中目标的轰鸣声几乎同时响起,这就让那巨大的声响显得更具威力,同时地面上传来的隐约震动更是引起了一片惊慌喊叫。胡安·费尔南多·唐·班德拉兹狼狈的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他脸上虽然没有显出太多惊慌,可脚下已经乱了步子的神态却出卖了他。这个时候的马德里市长已经完全顾不上应有的仪范,毕竟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深深的震慑了王宫里的人。看到由卫兵保护着从对面快步走来的亚历山大和贡萨洛,唐·班德拉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慌乱。他立刻迎上去,同时急切的问着旁边恰好匆匆跑来的几个随从:“发生了什么事,造反了?”看着市长大人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再听到他这话,亚历山大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是那么熟悉,以至他险些脱口而出:“不,是革命。”然后他就立刻甩甩头,把这个很不吉利的念头扔到一旁。在走廊上聚齐的人们停下来向炮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在市长忐忑不安中,压力山大和贡萨洛脸上却都浮现出不解和疑惑。“没听错吧。”“应该没有。”“那就是了,不过真奇怪啊。”“是挺奇怪的。”听着两个人这没头没尾的对话,市长大人竭尽全力才忍耐住为了俩人大吼的冲动。终于察觉到唐·班德拉兹满心焦急的样子,贡萨洛觉得应该安抚他一下。“火炮射击和炮弹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这有些太奇怪了,要知道炮弹总是要在空中飞一转之后才会落地。”听到贡萨洛的解释,唐·班德拉兹用力点点头,然后依旧保持着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贡萨洛。旁边的亚历山大不得不继续解释:“所以说他们的炮弹并没有打进王宫,而且现在看来就是那个方向。”其实这个时候即便亚历山大并不指出来,所有人也都已经注意到距离王宫外面不远处升起的一股烟尘。很显然那里应该就是遭遇炮击的地点,只是从那烟尘的位置上可以看出,那里距王宫的外墙明显远上不少。听到炮声迅速集结的卫兵已经向着炮击的方向奔去,同时由猎卫兵在内,贡萨洛的卫队其次,最外围是早先跟随贡萨洛返回马德里的原驻军已经把宫殿层层围住。唐·班德拉兹能够察觉到亚历山大身边的那个巴尔干人和他手下的那些士兵正紧紧的盯着他们,虽然这很让人恼火,不过唐·班德拉兹选择了无视。对唐·班德拉兹来说,现在这种时候真的是很危险的,如果在这里稍有异动可能会被巴尔干人砍成肉酱,可如果宫外的叛军闯了进来,就有可能把他和罗马忒西亚公爵一起砍成肉酱。唐·班德拉兹决定冒险,他其实并不是很肯定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卡斯蒂利亚王子是否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不过当现在他需要在某一家身上下注而不能再继续摇摆不定时,马德里市长只稍微的犹豫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就做出了以后可能会影响他一生的决定。“殿下,我的人您可以直接指挥,”唐·班德拉兹大声说,然后不顾旁边那些脸色微变的随从,又继续说“另外我可以以马德里市长的名义召集市民组成民军。”亚历山大看了一眼唐·班德拉兹,他对这个人的印象稍稍有了些变化。处世圆滑却很会抓住机会,这样的人往往因为过于聪明,有时候反而会做事举棋不定。但是这个胡安·费尔南多·唐·班德拉兹似乎不是这样的人。当必须做出选择时,这个人的果断让亚历山都多少有些意外,不过同样,如果要背叛,他也不会有什么犹豫。只是现在亚历山大倒并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蠢事。“让你的人听从贡萨洛将军的命令,我想很快事情就能解决了。”亚历山大点头同意,随后忽然轻声一笑,不过随即就憋起眉梢向着那个方向望去。贡萨洛神色阴沉的看着远处,他多少有些觉得没有面子,就在他刚刚向公爵保证不会发生意外时,就有人用大炮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队士兵向着王宫外跑去,同时从堡垒上传来了大声的呐喊。埃尔帕尔多宫虽然在修建的时候已经因为当时的环境不再那么注重军事防御的作用,但依旧是一座十分坚固的城堡。亚历山大的到来更是唤醒了这座宫殿原本是做为一座堡垒,而不是王宫的使命。那些士兵并没有从早早已经关闭的大门出入,而是从一条由堡垒上层向下倾斜的巷道出了王宫。这条坡道十分陡峭,一级级的石头台阶虽然倾斜却异常难行。上面的开口是用沉重的石板与很粗的木梁制成,一旦遭遇进攻,就会立刻封死向下的出入口。而那异常倾斜而又狭窄的台阶,根本就让人无法长时间站在上面破坏头顶上封锁的闸门。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设计,但是却很有用。当贡萨洛登上城墙的时候,他看到已经有一队士兵在城外组成了个不大的方阵。在更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那依旧还在飘散着烟雾的地方,那里人影绰绰,似乎有人在不停的奔跑喊叫。贡萨洛仔细盯着那里,多年的战争经验让他很快就发现对方那边似乎出了什么意外,而且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对方的人数似乎比他猜想的要少很多。“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贡萨洛向身边的人吩咐,看到几个马德里的军官露出犹豫的样子,他的目光落在了当初被他强行带回来的那个队官脸上“由你带队。”队官犹豫了下,然后默不作声的让人帮他脱下身上的铠甲,沿着坡道踩着台阶缓缓走下。看着队官的背影,再看看他带领的士兵,贡萨洛一时间陷入了沉思。在队官的带领下方阵逐渐列成三层横队,他们举着手中的武器小心翼翼的向前逼近,因为紧张,时不时的有人腾出手来擦一把溅进眼角,刺激得发痛的汗水。随着逼近,对面的情况已经看得越来越清楚,同时队官脸上也渐渐从意外变得古怪起来。一群说不上是军队或是平民的人乱糟糟的聚一聚在一起,他们这装备也是乱糟糟的。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的人身上穿着精美的盔甲,手持锋利的双手大剑,剑上的宝石还在阳光下闪着光芒,有的则拿着看上去就已经很久没见天日,锈迹斑斑的长矛,更有的人干脆拿着用来拍打晒草的木链。不过让士兵们惊讶的是在这些人前面的空地上,居然放着一门崭新的火炮,而就在火炮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显然是刚刚被炮弹砸出来的浅坑。看着那个还在散发着烟尘的浅坑,队官微微舔了舔舌头,然后不由自主回头向身后看了眼。这里距离王宫并不远,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一枚炮弹能够造成的破坏或许并不大,但如果凑巧,也许就可能创造一个奇迹。但这些人显然不会使用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以至炮弹射出之后直接把面前不远处的一块隆起的土丘砸了个坑而且随着逐渐靠近,队官也终于认出了那些人当中几个看上去就是领头的贵族。看着那些似乎还在因为火炮意外不知所措的人群,队官只稍稍犹豫就做出了决定。“队列向前,准备平刺!”士兵们显然没有太多的顾忌,他们只是按照队官的命令老实的平举武器,把长矛远远的向着那些已经有些慌乱的人指过去。对面有人开始大声叫喊,似乎是在要指挥官站出来说话,但是没有人理会他。锋利矛刃的反光在这炎炎夏日里让很多人全身冰凉,他们惊惶不安的看向那些带头的贵族,当看到他们的喊话似乎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时,有人开始悄悄的向后退去。“不要逃跑,为了国王!”一个身穿华丽铠甲的贵族催促着仆人把他扶上战马,沉重的盔甲和贴在身上的衬里热得他不停的喘着粗气,他甚至觉得如果再不冲峰,可能就会先热昏倒下了。一声沉闷的呐喊从其实已经放下的面罩里迸发出来,他举起了手中的刺矛,随着用力夹紧马腹,同样全身披挂的战马向着迎面而来的队列冲去。士兵们霎时紧张起来,对面全身披挂的高头大马和背上同样全身铠甲的骑士就好像来自地狱的恶魔,虽然只是一个人,可当他迎面冲来的时候,士兵们却感觉好像是在面对一支随时可以把他们碾为齑粉的可怕大军。骑士后面的随从同样发出了欢呼,这一刻骑士那勇敢的举动感染了所有人。对面的士兵变得再也并不可怕,一声声的呐喊从人群中响起,各种各样的武器也高高的举了起来。“为了国王!”有人跟着大声喊了起来,同时向前猛冲。当有一个人肯冲上去时,就会带动更多的人。在骑士和他的随从们勇敢举动的感染下,原本畏惧的人们体内似乎突然迸发出了无穷的勇气!他们高高的举起了手中各种各样的武器,呐喊出了发自内心的怒吼!人群向着对面因为这意外有些惊慌不定的士兵冲去。“砰!”“砰砰砰!”先是很响的一声,接着就是连续猛烈密集的枪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浓烟从列队士兵两侧的树林里升起,枪机引药的炸裂和弹丸呼啸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着肆虐着人们的耳膜。一片肉眼可见的黑点,如被激怒的野蜂般扑向纵马冲刺的骑士。紧接着,就是一阵密密麻麻令人打颤的可怕声响。骑士鲜亮的铠甲上瞬间被打出了大大小小的凹坑,他的身体在马上不住颤抖。而最终要了他性命的,是一颗由重型火枪射出的硕大弹丸。那颗弹丸直接洞穿了他的护面甲,戴着头盔的脑袋好像被狠打了一拳,猛的向后一甩,随即整个人好像一个倒下的参孙般从奔跑的马上摔了下去。地面上砸起了一片尘土,同样也彻底砸碎了紧跟在他后面的那些人刚刚鼓起的勇气。他们前冲的脚步随着摔到马下的骑士扬起的尘土不由停下,即便后面的同伴冲上来把前面的人纷纷撞倒,那些人还是拼命向后刹着身子,不敢再向前靠近一步。队官错愕的向后望去,随即看到树林里正装填弹药的一队数量不多的火枪兵。呛人的硝烟还在林中飘荡,一排接替前面同伴的火枪兵已经从前队缝隙中穿过,随即纷纷举起了手里的武器。即便只是做出射击的动作,但即使是勇敢的士兵,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也会胆战心惊。而这些国王的效忠者们显然没有他们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当看到那么勇猛无敌的骑士老爷被一轮撂倒之后,刚刚鼓起的勇气就早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看到那些火枪兵摆出一副要把他们赶尽杀绝的架势,不知道是由谁先喊了声“跑呀!”,顷刻间那些人如梦初醒般纷纷扔下武器,一哄而散。火枪兵们并没有再射击,他们只是从两侧缓缓逼近,随后和马德里士兵一起,如同牧羊人般,遥遥的驱赶着“羊群”向远处的街上逼去。半途,中有人聪明的从奔跑的人群里逃出来,他们钻进街边的小巷岔道,然后没命的狂奔逃命。士兵们并不理会那些逃掉的叛乱者,他们只是逼迫大群在街上盲目逃窜的叛乱分子向前不停的跑着。直到他们当中终于有人再也坚持不住,越跑越慢逐渐掉队。“举起矛!”队官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命令。一柄柄锋利长矛排成了一列向前平指的可怕丛林,长矛上滴下的淋淋血渍在经过的路上留下了一条条的猩红痕迹。叛军,或者说是一群乌合之众恐惧的看着慢慢逼近的士兵,这个时候他们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悍不畏死和近乎狂热的激情,唯一残存的只有惊恐不安和因为过于恐惧而变得麻木的僵硬表情。“他们不敢的,不敢的,”一个年轻贵族嘴里不停的反复重复的这句话,然后他鼓起勇气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到前面,对朝着他们逼来的士兵大声喊“看在上帝的份上听我说,我是……”“射击!”一声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以致变得走调儿的吼声从马德里士兵队伍中响起。那声音当中似乎还掺杂着无奈和愤怒的宣泄。原本就警惕的监视着对面叛乱分子的火枪兵们,几乎在命令下达的那一瞬间就做出了相应的反应。猛烈的枪声顷刻间在街上爆发出来,硝烟弥漫,火星四溅,这个整个街道完全笼罩在一片惨叫,呼救和因为恐惧到极点不知所措的哭喊声中。街道两边的住户惊恐万状地透过窗子看着外面那如同地狱般的惨相,当有人试图打开房门去救助那些倒在地上不停呼救的倒霉人时,却立刻被外面四下横飞的子弹打了回去。这一天对马德里人来说注定是一个刻骨难忘的日子。只要是亲身经历过的人,即便是在很多年之后也不可能忘记在这一天的马德里街头发生的惨剧。可怕的枪声时起时落,人们只能躲在屋里胆战心惊的听着外面的动静。终于,枪声渐渐的奚落下去,街上有人开始大声的吆喝,同时可以隐约听到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呻吟。士兵们开始挨家挨户的敲门,这让市民们又是一阵胆战心惊。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自己被征集起来帮助收殓尸体。只是当人们走到街上时,才发现原本平坦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和时不时或许还会动上一下的人。血水顺着街道两侧的排水沟缓缓流淌,形成了一条可怕的殷红溪流。队官满脸呆滞的站在街道中间,他的身子需要用剑支撑着才能站稳,可即便这样,如果经过他的身边,就可以发现他的身子在不停的轻轻颤抖,而且每当有人靠近时,他都似乎受到了惊吓般面露惊容。他注意到手下士兵看他的眼神十分古怪,不过这丝毫也怪不得他们。谁也不会想到首先下达射击命令的会是这位队官,他甚至没有给对方任何解释和提出谈判的机会。甚至即便是火枪兵们看向他的神情也有些奇怪。说起来谁也不会想到这场原本也许可以避免的屠杀,最终会以这种可怕而又残酷的方式结束,只是因为一个原来的马德里军官突然疯狂般下达的命令。这个结果甚至让听到报告的亚历山大和贡萨洛也不由为之一愣。他们想到了可能会发生一场很残酷的屠杀,毕竟面对那些叛乱份子,只有使用残酷手段才能行之有效的把他们镇压下去。但他们没有想到结果却是这样的惨烈,或者说是有些可怕。“226个人?”“是的大人,我们总共找到了这么多人,”一个士兵向贡萨洛报告着“除了半途逃掉的一些人之外,我们在大街上打死打伤了大部分的叛乱分子,现在那些人的尸体都还集中在街上。”“请放心殿下,我会尽量处理这件事,”唐·班德拉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赶了过来,在听完士兵的报告之后,他走过来主动提出了愿意解决眼前这个不小的难题“这真是可怕的一天,不过那些人也是咎由自取。”贡萨洛神色阴沉的望向亚历山大,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虽然他曾经指挥过更大的战斗,也见过更多的伤亡,但在街上屠杀却是他以往从未干过的。亚历山大垂下眼帘默默的想了想,马德里发生的变故也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他却并不因此后悔。或者说形式也不允许他如此的多愁善感。“去做你应该做的吧,市长大人,”亚历山大终于打破沉默下达了命令,然后他望向一旁的贡萨洛稍微沉吟,才低声说“看来有些事情我们要改变计划了。”唐·班德拉兹急匆匆的上了马车,在一队卫兵的保护下向宫外奔去。不过他的车队出了王宫没走出多远,就和恰好返回的队官带领的士兵相遇。看着走到马车前向他躬身行礼的队官,唐·班德拉兹没有开口,可他的眼神却不住闪烁。“我按照您的命令做了,”队官压低声音报告着,然后他扶着额头低声呻吟“上帝是不会宽恕我的。”“会的,”马德里市长声调阴沉的说“上帝会宽恕一切获得成功的人,除非你倒霉的没有按照我的吩咐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