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嘭”得一声闷响,沉重的跳板落在了码头上。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人们开始蜂拥着下船。一个穿着件黑色旅行外套的年轻人走在人群里,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和大多数人不喜欢海上生活的人一样,在嗯海上的一路颠簸已经快要让他精疲力竭。好在他的身边有两个随从替他拿着行李,这倒是让他轻松的不少。走在跳板上,年轻人的身子本能的随着跳板上下的震动来回晃着,为了保持平衡他张开两臂,那样子看上去十分可笑。年轻人的滑稽样子引起了在码头上等客的妓女们的哄笑,她们一边笑个不停一边向年轻人不停的招手,这就让那个年轻人有些更加紧张。跟在后面的随从立刻腾出一只手搀扶住主人,这样年轻人才得以继续往前走,直到他的双脚踩在地上,这才长出了口气。站在码头上的年轻人有些好奇的向四打量着,这是他第一次远离家乡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不论是人们的衣着打扮还是房屋建造的独特风格,都与他以往所熟悉的一切截然不同,这让他多少有些紧张。那几个妓女像他走了过来,丰富的经验让她们这种有钱的富家少爷的钱应该是最好赚的,背井离乡又人生地不熟,有时候他显然就需要个“胸怀宽广”女人的贴身照顾,所以他应该是不会拒绝她们好意的。只是那几个妓女还没有走到年轻人身边,他的那两个随从就已经挡在了他身前。他们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这几个妓女,似乎并不因为她们是女人就有所放松。这让那些妓女察觉到这个年轻人似乎不是个很好的业务对象,于是她们很聪明的留在原地只是向他看去,等着他的回应。年轻人像那几个妓女打量了两眼,然后给随从们打个招呼就向着码头外走去,这让那几个妓女很是不快,不过看着随从即便是离开时也握着短刀刀柄的手,那几个女人聪明的把抱怨的话咽了回去。“不要太紧张,这会让我们看上去更显眼。”年轻人是这么吩咐随从的,不过他自己走不到哪去,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而且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也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东西。奥孚莱依踏上伊比利亚半岛土地的时候,9月的中旬已经过去。他之所以姗姗来迟,是因为离开比萨之后并没有直接赴任,而是绕道西西里,然后才坐船前往伊比利亚。在西西里,奥孚莱依匆匆检阅了留守在西西里岛的西西里军队,在听取了一些从卡斯蒂利亚返回的负伤官兵的报告之后,他也多少对即将赴任指挥的那支军队有了大致的印象。卡斯蒂利亚军队是一只充满了矛盾的武装,这支军队既有新式军人的影子,又深深烙刻着老式军队的痕迹,正因为这样卡斯蒂利亚人往往在勇猛战斗的同时,却又难以避免的会暴露出旧式军队那些致命的弱点。奥孚莱依觉得这是一个真正的挑战,所以从离开比萨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设想该如何训练和改造卡斯蒂利亚人的现有武装,而从西西里人那里听到的报告也让他心里渐渐有了些想法。只是要想把这样一支军队完全按照他的不想去重新编制,训练,和加以对其整体的战争熏陶,这一切必须要得到亚历山大的全力支持。同时奥孚莱依也深深的知道,他的职责就是一个军队的总管而不是军队主官,所以他必须要清楚的明白什么是自己负责,而什么又是他不能去碰触的。这多少让奥孚莱依觉得有些困难,毕竟与罗马忒西亚军队不同的是,亚历山大是罗马忒西亚军队的直接主官,不论是他还是贡帕蒂都只是亚历山大在军队中的副手。而卡斯蒂利亚军队都不同,严格的说作为廷臣,奥孚莱依在宫廷里只需要像亚历山大负责,而在军队中他的主官是贡萨洛。也就是说,在大战略上他可以完全按照亚历山大的意图去做,可一旦涉及到具体的军务,奥孚莱依则无权越过贡萨洛与亚历山大联系。任何军队都不会容忍一个喜欢越级的军官,无论他有多么深厚的背景,对于这样的人,一旦触犯这个禁忌就绝不会有人再愿意继续合作。奥孚莱依知道这样的处境会让他在军队里多少有些尴尬,而且他也很担心贡萨洛是否能够与他合作愉快。不过他也知道正因为有着这么多种种难题,亚历山大不远千里的把他从意大利调到卡斯蒂利亚,甚至为此不惜让他从波河防线上撤下来。想到这个奥孚莱依多少有些惆怅,事实上在越过波河与明乔河之后,虽然奥孚莱依自己的行动多少有些瞻前顾后踌躇不前,但是他却已经做好了与贡帕蒂一起向威尼斯发动进攻的准备。为此他甚至已经大致制定了一个颇为积极的计划,而且他也已经开始着手为这个计划做着种种后勤准备,一旦贡帕蒂那里一切就绪,他甚至有把握不需要多久就可以向威尼托地区腹地发起一场大规模的歼灭式进攻。或许到了那时,双方再坐在谈判桌前的态度就会发生巨大变化,说不定到时候威尼斯人唯一能够保住的只有他们那几个可怜的湖上小岛了。只是这么个宏大的计划却只能停留在纸上,这让已经暗暗把这个计划命名为“奥孚莱依计划”的参谋长多少有些失落。一辆马车缓缓行来,车上的旗帜引起了奥孚莱依的注意,他隐约记得曾经见过旗上的徽章,只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让奥孚莱依义卖的是那辆马车在他旁边停了下来,这引起了他和随从的警惕,不过随即从车上下来的一个人让初临贵地的奥孚莱依终于松了口气。堤埃戈有些感慨的打量着奥孚莱依,他们两个也已经很长时间不见了。想想上次见面时这个年轻人还是个腼腆的士兵,可是现在他却已经成了罗马忒西亚公**队的参谋长。而他自己的身份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巴伦西亚现在是个很奇怪的样子,这个奇怪就在于当地官员已经宣布按照刚刚接到的国王下达的命令,对商人堤埃戈进行通缉。其罪名是与外国敌对势力勾结,阴谋颠覆阿拉贡王室。这样一个严重的指控足以让堤埃戈随时人头落地,这可是吓坏了一大批与堤埃戈有生意往来的大大小小的贵族和商人。特别是巴伦西亚的丝绸市场,一时间各种谣言四起,以至不论是大量囤货成品丝绸的商人还是在当中买低卖高的掮客,全都一时间人心惶惶,这也导致丝绸市场上的价格一日数变不停攀升。而且人们很快发现城里原来生意兴隆的“东印度公司巴伦西亚办事处”已经关门歇业,而另一家“加泰罗尼亚防务公司”则早就人走楼空。可就是在这种局势之下,在巴伦西亚城不到20法里的甘迪诺领地,玛利亚·德·卢纳却忽然公开为堤埃戈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宴会。在宴会上玛利亚·德·卢纳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了堤埃戈,她甚至让她的一对儿子女与堤埃戈拥抱,并称呼他为“我孩子们的新父亲”。这个举动在巴伦西亚地区引起一片哗然。人们固然对玛利亚·德·卢纳这种公开宣布自己为他人情妇的行为感到意外,又为波吉亚家这几乎已经完全不加掩饰地站在斐迪南的对立面而大为吃惊。而让人们感到更加疑惑的是,巴伦西亚城里的官员们对此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这就让很多脑子灵活的人隐约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异常。而之后以巴伦西亚大主教为首的一批贵族纷纷前往拜访甘蒂诺公爵领地,也让人们终于从这诡异当中品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丝绸市场的价格渐渐开始回落,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巴伦西亚官员们宣布通缉令前的几天,曾经有些突然出现的市场上的陌生掮客大量吃进了成批的低价丝绸。而后这些人在因为谣言使得丝绸价格几乎快要飞到天上去时大批脱手,而之后不久,在甘迪诺领地上的那场宴会就隆重召开了。巴伦西亚城似乎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只是稍稍细心的人就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城里的加泰罗尼亚人多了起来,而且从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可以看出,这些人干的应该不是什么务农做工的安分营生。“加泰罗尼亚防务公司”并没有主人被通缉放弃他们的业务,相反就在距城外不远的一座农庄里,一批批的加泰罗尼亚人正忙着进进出出。他们大多进去的时候满脸希冀,出来的时候喜笑颜开,他们的口袋变得鼓鼓的,握着家伙的手,也变得孔武有力。而这一切却都是在那些数钱数的手抽筋儿的巴伦西亚官员们在眼皮底下发生。堤埃戈是坐着玛利亚·德·卢纳的马车来迎接奥孚莱依的,甘迪诺公爵的徽章在巴伦西亚畅通无阻,即便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可是守卫关卡的卫兵们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记住吧朋友,这里是巴伦西亚,波吉亚这个姓在这里是可以和所有圣徒们并列的。”堤埃戈的话让奥孚莱依有些吃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商人敢说出如此狂妄的话,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堤埃戈说的没错,甚至都没有一点点夸张。他在沿途的路上很多地方看到了关于捉拿卖国贼商人堤埃戈的通缉令,甚至还看到了一两副画得还算酷肖的画像,可即便这样马车也依旧畅通无阻的经过那些大街小巷,最终从看似戒备森严的城门通过,驶上了通往城外农庄的道路。“巴伦西亚人与阿拉贡王室的关系很不好吗?”奥孚莱依有些好奇的问。“不,你应该说巴伦西亚属于阿拉贡王国。”堤埃戈看着外面一片金黄的田野眼神中闪过丝忧郁,然后他忽然回头问奥孚莱依“你觉得如果有一天公爵成为了阿拉贡国王,他该怎么解决这种局面?”奥孚莱依一愣,他承认自己还真没有想过这个,同时他也对堤埃戈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感到意外。而后他或者意识到,这应该不是堤埃戈的野心。“老爷,我是说殿下想要成为阿拉贡国王吗?”奥孚莱依小心的问,他觉得在这类事情上自己真的很幼稚,无论是眼前的商人还是乌利乌或是马基雅弗利,他们都远远要比自己在这方面更清楚亚历山大的意图。“我只是说如果,”堤埃戈狡猾的回答“不要听我的胡言乱语,也不要因为这个受到我的影响,要知道即便是争夺王位也是由女王陛下向斐迪南发起挑战,这个是毋庸置疑的。”奥孚莱依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堤埃戈望着他的饱含深意的眼神就把话咽了回去,同时随着回味堤埃戈话中的意思,奥孚莱依突然觉得身上微微有些发凉。马车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罗马忒西亚公国与西西里王国,这两个国家因为一对同母异父兄妹的关系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这对兄妹是天然的盟友,也是一起创建了自由贸易联盟这一庞然大物的创始人,他们兄妹感情深厚,甚至有时让人觉得更像是情侣。但这毕竟只是两个人的事情,现在在他们身后的是两个,或者更多的国家。罗马忒西亚公爵将会成为卡斯蒂利亚国王,而西西里女王也有望成为阿拉贡的君主,这看似是个让所有人都很满意的美好前景。但是如果其中有一方不满足于只获得现在的一切,那么阿拉贡王国很可能就会成为这对兄妹与这两个国家发生巨大矛盾,以至分裂的导火索。一个国家由夫妻和兄妹统治是截然不同的,而且无论是时代还是信仰都不能让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像古代埃及那样解决这一难题。随着局势的变化,亚历山大的手下们已经开始渐渐意识到了将来可能要面临的这似乎无法避免的局面,而且他们相信西西里人中也未必没有人有着同样的想法。那么将来会不会再次发生一场不可避免的“伊比利亚内战”?奥孚莱依向堤埃戈撇了一眼,他知道这个商人与箬莎关系密切,同时他也想起了在西西里亲眼见到过的那些军队。在奥孚莱依看来,西西里人和卡斯蒂利亚人一样,大部分依旧保留着老式军队的浓重痕迹,但是直属女王的掷弹兵团却不论是训练还是更重要的内涵,都已经有着一副崭新的面貌。这支军队更像是如今罗马忒西亚军队的浓缩甚至是升级版,这曾经让他感到耳目一新,可是现在却让他不由开始担忧起来。他暗暗琢磨着如果有朝一日要与这样一支军队交手会是什么情景,或者说那时候西西里军队大部分已经完成了如掷弹兵团化的变革之后,罗马忒西亚或是卡斯蒂利亚与这样的敌人交战,又是什么结果。作为军人的习惯让奥孚莱依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假设,而得出的结果却是让他觉得实在不容乐观。这让奥孚莱依不由更加急切的想要见到公爵,同时他对该如何对卡斯蒂利亚军队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又有了新的认识。“我什么时候可以启程?”奥孚莱依问着“殿下想要我尽快看到巴利亚里多德。”“不要着急朋友,”堤埃戈说“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现在巴伦西亚的局势十分微妙,或许下一刻就会发生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见奥孚莱依露出不解的样子,堤埃戈向他解释着:“斐迪南当然不会甘心巴伦西亚对他的命令如此藐视,所以他这个时候应该正在做着种种准备,即便如今这种时候不能擅动武力,不过他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所以?”奥孚莱依暗吸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量平静。“所以你也许要在这里稍稍停留一阵,或许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忙。”堤埃戈说着向奥孚莱依看了眼,注意到奥孚莱依眼中并不掩饰的戒备,就向他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扣留下来的,毕竟将来很多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奥孚莱依没有再开口,这次伊比利亚之行虽然刚刚踏上这片土地,可接二连三的意外已经让他意识到,或许这趟旅行中发生事是他一生当中以往20多年都未曾经历过的。不知道殿下现在怎么样了?!奥孚莱依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亚历山大,他已经听说箬莎正带着西西里军队向阿里亚里多德进军。如果是之前他会因为听到这个喜出望外,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心头一丝如阴云笼罩般的阴郁。将来究竟会怎么样?奥孚莱依感到困惑,作为一个士兵他实在不擅于考虑这些问题,这也就让他显得更加迷茫。而在巴比亚里多德王宫中,箬莎也正问着亚历山大同样的问题:“我们将来怎么办?”看着箬莎严肃的眼神,亚历山大不得不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从某些作为兄长不该看的地方挪开,然后他用同样严肃的语气说:“我正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才那么着急的要你来巴里亚里多德,你不觉得你现在需要一个继承人了吗?”亚历山大的话让箬莎的眉梢轻轻挑起,弯成了两道漂亮的弧形,然后她轻声一笑,边看着亚历山大边向身后的卧室房门缓步退去:“那么,就让我有一个继承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