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充满主观和恶意揣测的声音,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在媒体和网络上迅速泛滥起来。很多原本相信班铭的人,渐渐地也受到这样声音的动摇,失去了正确的判断。毕竟,发生在班铭身上的很多事情的确无法用常理解释,但如果在他身上打上“人类背叛者”以及“妖族奸细”的标签,那就很好解释了。当然,如果是稍微理智一些的人,还是能够发现其中的疑点——如果班铭和席梦妍真的是叛徒,想要颠覆人类,又为什么要在妖族其实占据了上风的情况下,定下这种停战协议呢?然而,昏掉头脑的人终还是会再编造出一些主观臆测来进行解释,试图将班铭和席梦妍妖魔化。最终,又不可避免地演变成了一场充斥在各大媒体以及网络上的口水骂战。而和普通民众的骂战不同,上升到了某个层次的阶层,同样产生了争执,不过相比之下要有的放矢得多。夕阀变成了很多势力攻击的目标。和普通民众不同,这些势力或多或少都知道,那名成为了妖族领袖的少女,和夕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许多势力发出了带有敌意的声音,要让夕阀给出一个交代。夕阀摆出的态度很干脆很强硬——没有交代!在这个问题上,夕阀将自己定位成被害者和大功臣。理由很简单,如果那从天而降的妖魔附体的不是夕梦研而是别的什么人,妖族也许就不会和人类定下停战协议,所以夕阀有功无过!同样,断罪也是承受了一些压力。很多势力都在腹诽断罪把班铭藏得太深了,而且班铭在兽王星上所展现出来的威势,说明他必定是得到了好东西,如果是对人类整体有益的好东西,就该大家一起分享。然而,因为有舒清这个不喜欢跟人讲道理的疯女人坐镇,所以都没人敢去正面招惹断罪,只能在背后腹诽几句而已。时至今日,断罪已经不是东联邦“锦衣卫”那么简单的角色定位,而是真正的已然近乎可以脱离东联邦而单独存在的庞然大物。世间仅有的几名天境上品强者中,陈琛已经被定性成了人类最大叛徒,整个陈家都已经被控制起来。当然,还有一部分包括陈东亭在内的陈家之人,因为先一步离开了地球的缘故,并不在被控制之列,目前下落不明。接着就是断罪舒清,进入光幕后的世界之后一直没有再出来的方石,以及以一己之力斩杀了银甲妖龙的武尊南山烈。这三个人,除了方石和南山烈之间似乎有些嫌隙,彼此间其实可以称得上是好友。这个三人同盟一旦确立起来,断罪也好飞行术协会也好,都已经不适用于原来的超级势力的定位,隐然有凌驾于现如今东联邦三大门阀以及西联邦上三大家族之上的意思。值得一提的是,南山烈这一次等于是借着斩龙之势,重新回归民众视野,有点儿救世主在最关键时刻横空出世的意思。在无数人眼中,南山烈已经取代了陈琛的地位,成为人类最伟大的武道领袖。很多事情就是如此,有些人苦苦追求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却被另外一些人以不经意的方式轻易得到了。南山烈当初追着银甲妖龙回到太阳系,就仅仅是想要除害那么简单,不参杂任何功利,偏偏他和妖龙于太空中激烈交手的全过程被超远程摄像器捕捉下来,全程直播。顿时,功成,名就。正是验证了一句话,时间可以检验一切。当初因为微末之墟一战而对南山烈产生误会的人,这时候都变成了比普通人更加虔诚的簇拥。所以某种程度上说,南山烈可说是因祸得福了。当然,对于南山烈本人来说,这些都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于是,无论夕阀也好,断罪也好,对于外界的各种揣测和非议,都是不动如山。不过,很多东西还是在持续发酵当中。许多势力都在等待着这次事件中发挥最关键作用的班铭回归,很多事情也许就能水落石出。哪怕明知道断罪和舒清不好惹,可是一旦想到,兽王星上有什么东西能够让班铭这样一个原本只有地境下品修为的年轻人一下突飞猛进,身上散发出了标志着天境上品修为的“威压”,很多人心中就变得有些火热难耐。……班铭并不知道发生在太阳系的这些事情。接下来的两天时间,班铭都在等待中度过。这一天,他最终等到了摩诃道尊派弟子传来的消息——渡命术的布置已经完毕,可以进行了!“班铭!”方石传音,脸上少有地有了一丝紧张。班铭对方石微微一笑,道:“接下来就靠你了。”两人目光对视,方石缓缓点头。当即,两人就出了华和苑,跟着摩诃道尊的弟子飞去。三人最终来到了远离人族聚居城市的一片地域,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渡命术非同小可,如果在施术的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发生能量泄露,会造成无法估量的恐怖灾害。身形降落下来,落在一片平原之上。班铭一眼看去,便看见摩诃道尊等人已经先行抵达了,皆是飘在空中。班铭从高空俯瞰下去,便看见了一个用石料堆砌起来的梯形祭坛,祭坛之上有一座阵法。整座阵法图形是由一种似红似黑的漆状物填在事先挖好的凹槽中形成,其中在许多大小阵眼的位置都放置了阵旗。哪怕班铭阵法造诣非凡,也有些看不懂这阵法的真正奥妙,因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阵法了,而是融合了其他的东西。不过,班铭还是本能地感觉到,有一种邪异的气息在阵法中流转,不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摩诃道尊注意到这一幕,缓声说道:“布置这渡命术,最关键的一种天材地宝,就是上古邪神的心头血。”班铭眉头挑了挑,难怪当初青云道尊提起渡命术的时候,会说它是邪道禁术。摩诃道尊再度开口,却将话题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我们已经将事情调查清楚了,熙凤道尊留了个心眼,暗地里录下了跟紫阳道尊会面协商的全过程……”听到摩诃道尊提起这件事,其余几位道尊也都纷纷状若无意地将目光看向班铭。班铭闻言,只是微微颔首,淡淡道:“这些都不重要……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下方的祭坛之上。摩诃道尊等人都明白了,班铭不会再追究上次的事情,在其眼中,只有那名女孩的安危最为重要。在场五人当即都是暗松了口气。“只要你做好了准备,立刻就可以开始。”摩诃道尊将话题转了回来,神色沉凝地道:“不过,华道友,渡命术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万万要想清楚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班铭说着,就降落下去。他这一落,并非落在祭坛的中央,然而落下之后就丝毫没有移动脚步。摩诃道尊等人见状,眼中都有异色闪过。“不愧是能被沧澜前辈看重的人。”蓝集道尊由衷感慨地向其余几人传音道。古牧道尊等人皆暗中点头,因为此刻班铭站定的地方,正是他需要站立的地方。仅仅凭着高空中看下去一眼,就能将渡命术阵法了解到这种程度……蓝集道尊等人自愧不如。对视一眼,摩诃道尊等人也纷纷降落下去,不过却是降落在阵法之外。“华道友,请将你的那位朋友置于阵法中央吧。”摩诃道尊说道。班铭微微颔首,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冰晶的杨雅人凭空出现,然后缓缓地飘落在了阵法中央。空间法宝!摩诃道尊等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他们都是想起,青云道尊和紫阳道尊就是为了空间法宝以及班铭身上的所为传承丢掉了性命。至于熙凤道尊,班铭虽然并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但在人域之内自有法度,已经受到相应的惩处,被封闭修为,关进了一座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等杨雅人躺在阵法中央,班铭看向摩诃道尊等人,微微点头。这种面对生死时的平静,令摩诃道尊等人为之动容。相比较之下,紫阳道尊等人真的过于卑劣了。轻轻吸了口气,摩诃道尊从一个收纳袋中掏出了一颗通体碧绿的珠子,其中隐隐透出让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正是妖族圣母的妖丹。摩诃道尊沉声道:“华道友,等会儿你要放开身心,不能有丝毫抵抗之意,恕我直言,渡命术施展过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所有人都看着班铭。“方石,假如我出了什么意外,替我转告夕梦研,说我对不起她。”班铭看向方石说道。对不起,明明说好只有你,却又爱上了别的女孩。对不起,将来不能再陪在你身边。对不起,我爱你。方石沉默地看了班铭几秒,声音冷硬地道:“如果你还是个男人,这种丧心病狂的话,就该自己去跟她说。”班铭哑然失笑。……班铭盘膝坐下。摩诃道尊轻轻一挥手,手中那颗妖族圣母的妖丹便缓缓飘起,然后朝着阵法某个凹下去的空缺降落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颗妖丹而动。就在妖丹严丝合缝地嵌入凹陷处的一刹那,整个阵法被激活了,一股充满邪异的暗色光芒从阵法每一处散发出来。摩诃道尊神情严肃,手中印诀不断变化,眼中陡然爆出精光,声音如雷:“渡命!”嗡!空间一声震颤,道道流光从班铭盘膝所坐的地方蔓延看来,沿着阵法运行,最终汇聚到了阵法中央,流入杨雅人的体内。班铭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被生生抽走寿元和生机的感觉并不好受。不过,类似的痛苦,班铭已经经历过许多次,所以,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觉得有点不适,他很快就适应下来。“奇怪,古籍之中不是说,渡命术的过程如同抽骨挖髓,非常痛苦吗?怎么华道友看上去还很轻松的样子?”馨瑶道尊疑惑道。古牧道尊眼中有了钦佩之色,道:“华道友是有大毅力之人。”摩诃道尊等人都神情沉肃地微微点头。摩诃道尊道:“渡命术之所以凶险,可能发生不测,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被抽走寿元和生机的人会忍受不了那份痛苦,心灵波动若是太过强烈,心生抵抗念头,就将影响到术法的运行……华道友既然有这样的毅力,那么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了。”“可惜了。”凌纹道尊不无惋惜地道。众人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确可惜了,以华道友所展现出来的天资和毅力,如果能够一直走下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却因为救人,无论成功与否都已经活不了多久。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班铭身上的寿元和生机,源源不绝被抽走。而他的体貌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头发渐渐失去光泽,皮肤也变得松弛,老皱,仅仅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就从一个年轻人变成了仿佛中年的模样。与之相对,原本胸口有一个空洞的杨雅人,这时候则已经血肉再生,肉身彻底恢复过来。然而,她体内的生机仍然微弱。“班铭!”方石眼中泛红,咬牙切齿,拳头握得发白。班铭的牺牲,真的太大了。然而这还不是结束,随着时间推移,班铭继续苍老下去,原本有些枯黄的头发,竟然变成了如同古稀老人一样的苍白之色。而他的脸上,也已经是皱纹横生,身形亦是消瘦下去,看去骨瘦如柴,仿佛百岁高龄的老人。“这……”蕴寒道尊色变,忍不住轻呼。其余道尊也是悸然不已,虽然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此时亲眼所见,仍然让他们感觉到渡命术的邪异和残酷。扪心自问,他们无法像班铭一样,牺牲自己的一切去救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另一边,杨雅人身上的生机却开始强盛起来,身上那层薄薄的冰晶也是渐渐消融,化为寒气缩回她的体内。“这个女孩很幸福,也很不幸。”馨瑶道尊轻叹。众人都名表她的意思,杨雅人这一生之中能遇到这么一个肯为自己舍弃一切的人,的确很幸福,然而不幸的是,她注定不能和所爱的人长相厮守。古牧道尊盯着继续苍老下去的班铭,道:“也许会有奇迹,华道友若是能够在这之后修为突破的话……”众道尊沉默。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生机衰败到这个程度,还有可能突破修为吗?“一定可以的!”方石突然出声,眼中十分坚定:“别人或许做不到,但是他一定能够做到!”就连方石自己也不知道这份信心从何而来,可是莫名的,他很坚信班铭不会就这样死去。时间仍在流逝,然而摩诃道尊等人都觉得现在的每一秒都似乎无比漫长。因为每过去一秒,置身于阵法中的班铭就好像苍老了一年。“再这样下去,华道友会不会被直接抽干?”蓝集道尊蹙眉道。摩诃道尊的神情很凝重,道:“应该不至于到这种程度才对……”摩诃道尊并不知道,自己所犯的错误在于,他错估了班铭所拥有的寿元总量。从熙凤道尊口中,摩诃道尊等人已经知道,班铭是化神境的强者,理论上拥有的寿元超过千年,所以哪怕是以渡命术的霸道,也足够支撑他将杨雅人救活了。可问题是,班铭所拥有的寿元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多,当初为了推演混沌诀功法,他耗费大量寿元,一次次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渡过五九雷劫晋入天境之后,班铭现在所拥有的寿元,其实大概就是三百年的样子,所以才会苍老得如此快速。“慢下来了!”蕴寒道尊突然说道。众人定睛看去,发现果然如此,从班铭那儿溢出的流光变得微弱,而杨雅人那边,生机已经颇为强盛了,可以看见,她的胸膛已经有了微微起伏。阵法之中,班铭看着已经大致恢复过来的杨雅人,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笑容。相比摩诃道尊等人,他真切地知道自己的情况,自己所剩下的寿元,只有半年左右,神魂前所未有地虚弱。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阵法的运转渐渐减慢,有了彻底停止的趋势。旁观了全过程的摩诃道尊等人,也是有点儿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异变突起。处于阵法之中的班铭和杨雅人,同时如遭电击般身躯一震!嗡!原本微弱下去的阵法光芒陡然间再度变得强盛起来!“啊!”班铭头一次发出了压抑不住的痛呼,眼中布满血丝。不是他毅力不够强大,而是因为,他的神魂……撕裂开了!就仿佛神魂之类寄生了某个怪物,在这个时刻突然从里到外,将班铭的神魂一下撕裂开。神魂被生生撕裂的痛楚,远比被抽取生机的痛苦更加强烈数十倍,哪怕是班铭都无法一下承受。而当班铭的神魂裂开之后,从他神魂最深处冒出来的是一……光点!这光点离开了班铭的神魂,顺着班铭的身体往下,瞬间就进入到了祭坛阵法之中。正是它,使得原本即将停止运转的阵法,再度强势运转起来!“不!”无比痛苦中,班铭睚眦欲裂,发出了嘶吼。因为他清楚知道,那光点是什么东西!那是神话之门留在他体内的屡屡在最绝望关头救了他性命的一点神光!而现在,这点神光撕裂的他的神魂,进入渡命术阵法,冲向了杨雅人!并不是他吝惜自己失去了一大保命宝贝,相反,班铭始终认为这点神光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东西,可能是神话之门重临人间的一个关键。而现在,神光竟然朝着杨雅人涌去,如何不让班铭惊怒焦急不已?然而,此时的他实在太虚弱了,而且神魂受创太过严重,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更何况,这道神光的速度,实在太快!一眨眼,就已经进入到了杨雅人的体内。这正是杨雅人身躯一震的缘由。轰!冰冷、伟大、无情、神圣……一股无法用言语来真切形容的气息,从杨雅人身上出现了。她的身体缓缓从祭坛上飘了起来,从平躺变成了直立。摩诃道尊等人,在这一刻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们都是修仙数百年的老宿,此刻却有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看见天崩地裂场景时的恐惧。哪怕是面对妖族圣母,他们都没有这样恐惧过。唰唰——他们身形本能急退,一下就离开了祭坛。而杨雅人在这一刻,缓缓睁开了眼睛。这是一双拥有比黄金更加深邃璀璨颜色的金色眼眸。无情,却又仿佛蕴含了无尽慈悲。这双眼眸的主人,看向了班铭。“谢谢。”淡淡的声音,在班铭的脑中响起。这不是属于杨雅人的声音。阵法已经彻底停止了下来,班铭身形颤颤巍巍地站起,丝丝盯着凌空飘浮的杨雅人,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从这个人身上,他感觉不到一丝熟悉。“你是谁?”班铭声音苍老,却充满愤怒和一丝……惊恐。“我是天,是主,是终点,也是起源,是创造也是毁灭,是蝼蚁也是天神。”杨雅人面无表情,脸上肌肤流溢着玉质的光辉,发丝微飘,清丽圣洁,不属人间。摩诃道尊等人惊疑不已,不知道杨雅人在说什么,班铭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因为他已经有所揣测。神话之门!“真是漫长的过程啊……”杨雅人发出了轻轻一声叹息,然后眉目低垂,看向自己现在手拥有的身躯,脸上流露出了一闪即逝的不满的情绪。这具身躯,还是太弱了。不过,大树也是由幼苗慢慢长成的,无数纪的“吞吐”,也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具身躯。无声无息,杨雅人身上那种几令摩诃道尊等人跪地臣服的气息消失了。她的足尖在虚空中轻点,下一瞬,就出现在了班铭的面前,足尖微微点地。毫无征兆,由巨大石块垒砌而成的祭坛,无声化为粒子,消散空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