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仙苗(五)我在树洞里挖出睡得正香的黑白熊,他被我捶醒后花了一番功夫才搞清楚状况。听我说起黑白熊烤的鱼好吃,于是想尝鲜的颜若琳吩咐逢蒙为我们立刻做饮食。半月多下来逢蒙烤鱼技巧的进步让人刮目相看,他在弄吃的上果然独有天赋。颜若琳叙述昆仑宗在我父母罹难后就开始寻找我——按照仙苗选拔的章程,监护人死亡后我就自动进入了宗门监护的环节——但第一波接手渡我的渡人院弟子只找到了我扔在大海里的银蛇剑。长老们推算出我命无大碍,又由于还有其他仙苗要选拔,渡人院人手不够,于是迁延了一两年(按他们的规矩仙苗三年一选,我还算在正德五十年那期)。颜若琳这段日子正在东大荒洲历练,便就近接受了渡人院的委托。如果是我本人,必然能操控自己的银蛇剑。所以颜若琳认出了我。——她没有说起屈灵星传信的事情,想必是昆仑的渡人院觉得没有必要告知这个执行者。“啊,渡人院竟然叫我不要理会白云乡洞府的事情!”我本来正思索如何向她解释沧海掌门的洞府,怎么把慕容芷和白云属国的事情掩盖起来,颜若琳纳戒上嵌的宝珠忽然光芒闪烁,似乎有强大的神念晃动,给我的压力感与任平潮的念头相似。她和珠上的神念沟通了一会儿,骂了一句,然后注意到我好奇的表情。“这叫平安珠,只有四大宗门才能制作的传信法器,挪移宇宙神通的一个小运用,能相隔数十万里传递神念。刚才渡人院主用神念叫我放弃在这里搜宝的一切行动——也不知道这些长老如何想的?我飞来时候三千里内的散修都传遍了此处有元婴者洞府的消息,明明有财宝却叫我放手。哼。回山后我要向我爹投诉他们!”少女任性嘟嘴,把一枚也嵌着平安珠的纳戒抛我,“这是宗门给师叔的。纳戒能储一库之物,平安珠可以和人传信。”言罢,我的平安珠光芒闪烁,她的神念从珠子传递到我念中。我试了下,自己的神念也能传递到她的珠内——平安珠能像记录人脸那样记录对方特定的神念。只要有平安珠的修真者,我们见过一次面,互相通过珠子交流过神念,以后就可以远隔千山万水用神念传信——当然,如同遇到灵气紊乱的特殊地域,神念传信会被打断,在五洲三界这种凶险的地方不少。——既然颜若琳不再仔细盘问洞天,那我心中的大石就落下,半虚半实地和她讲了下自己在岛上的日子。貌似颜若琳对世俗间的琐事并无兴趣,我自己清楚谎言里还是有若干漏洞,但她都毫无反应。似乎找到我,她的任务就已经完成,既然不能就财宝的事情深入,那其他事情就与她无关,高高挂起。这对我最好不过,放心的我和颜若琳扯起闲话来。“我们在海滩上生烟,不怕远处登岛的散修预警吗?”我问颜若琳——凭金丹的目力在十余里外就能发现我们。此外我没有问出来的是,为什么颜若琳不使用“绝”把自己压制在常人的状态。我从登岛后接受的训练,就是要随时低调地隐藏实力,既能对敌人扮猪吃虎,也能让普通人尽量不疏远自己。她这样没有矫饰地自然释放金丹气息,和我接受的训练背道而驰。“我们被发现那最好不过了,把滋事的鼠辈一窝都全部解决掉咯。”少女不以为意道,“这个天下是我们修真者的天下,为什么要像耗子那样躲躲藏藏?原师叔,现在不是皇帝迫害道门的文明时代,天下有一千年都在我们宗门的手掌心里了。”我无词以对——这小姑娘倒一点不在乎凡人对她敬而远之。她大概终于想起逢蒙还没吃过,便把一串烤鱼赏给了它,“好的狗要等主人吃完才能进食,以后要懂规矩!”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黑白熊欲哭无泪地点头,按照往常习惯和我抢食的他被颜若琳揍成了猪头,并且被迫发誓自己不是熊,是一条黑白色小狗。“好歹也是不懂人事的灵兽,怎么能那么欺负他呢?让他自由发挥自己的天性才好。”我对着自己未来的同门嘀咕一声。我和小芷一道生活的时候,都是由着逢蒙和绯红衣(还有后来的九色小母鹿慎子)胡闹。灵兽和我们人类不同,不受拘束才是它们的本来面目。我父亲当年管海盗部下也都是只发布大致的命令,其他由手下自主把握——受王法约束的良民,也不会跑到海上来杀人越货了。“我在昆仑山养的灵兽一律从小一条条教它们规矩,直到打懂为止。原师叔最好不把灵兽当做简单的禽兽宠物看待。它们灵智开启,都有成妖的希望,应该视作人类中的顽童——如果不加管教,到时化形为妖,比世俗的纨绔子还要可怕,入世后吃人杀人都做得出来。”“我不吃人,我吃鱼、蚂蚁、蜂蜜、竹子……最好还有葡萄酒。”“再说再掌嘴。”黑白熊呜呜一声,把鱼全塞进嘴巴里,用大掌盖紧自己的脸。颜若琳若再刮他嘴巴,他的脸是要被打扁了。我默默无言,暗想你老子从小也是顽童,难道我以后进昆仑也要被他妈的长老们管教吗?——你掌我熊,不是掌我脸吗?转念我又想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进过世俗里的塾学,武是父传,文是母授,后来全靠自学和抢人典籍——以后是不是要被道门里的先生体罚掌手呢?我过惯了逍遥自在的生活,不想再进框框圈圈里。老子都十七岁多了,还要受那样闲气?呼呼呼,我反复念叨——要忍辱负重,要忍辱负重……不上昆仑,学不了道术,以后和小芷再逢面也是没有指望的。“原师叔真得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神通法门都付之云烟了吗?”少女问。废话,我要记得,还要低声下气候着你这大小姐吗!三下把你打得叫爹娘!“……恩,大概我前世是想走一条新路吧,在无望大道情况下,决然抛弃过去的自己——就这么简单。你知道我前世是什么人?靠什么本事在道上混吗?”我肚里无货,便把星宗掌门屈灵星的推测翻出来给她讲讲,总能唬唬这个弟子。颜若琳眨了下眼睛,“下山时我爹爹和我讲过,原师叔前世是我宗顶了不起的雷法师。师叔创立的法门《诸天雷法总纲》要把横亘在元婴境和返虚境之间的第一重天劫‘三灾劫’彻底破掉,变成一切修真者的坦途。”“什么叫三灾劫?为什么叫第一重天劫?”我的眼界最多只到金丹和元婴间的鸿沟,见闻里只知道元婴者往上就是返虚者,要渡劫才能成仙。至于劫有几重?如何能渡?我完全不甚了了。“果然是一干二净啊。给你普及下吧。”少女歪着嘴说,“元婴者跨越金丹巅峰后的道胎劫,把无漏金身造化成法身,把阴神锻炼为元神,已经是天能容忍的最强之人了。修真者要再往上修行突破,天就要降下三次考核性质的劫数。劫数的第一重就是三灾劫,有诸种神雷轰劈、诸种真火炼化、诸种煞风消磨。过不去,形神俱灭;过去了,就是通过天的入门考,成为返虚者。返虚者再经历两次天劫,就能成仙飞升,炼虚合道了——这是数千年来修真界探索得到的真理。不过,还没有修真者通过天的大考,第三重劫数迄今无人渡过,天下还无人证道长生。”难怪我的《诸天雷法总纲》最初表现出来是雷、火、风三咒,既然这法门的根本目标是安全度过三灾劫,它当然要从最初步的凡雷、凡火、凡风开始,到掌控一切种种先天后天的雷火风,最后让人轻松地突破到返虚境。我突发奇想——有了《诸天雷法总纲》这个法门,元婴者通往返虚境的金桥岂不是都掌握在老子手上?如果我要拿出这门法门换财宝和教弟子,可以交易来多少个洞天的财富啊!要是……要是以后我把这法门去换什么顶级的神魂法术,也是拿的出手的砝码吧?“那曾经的我岂不是很强?”“那是当然的事情啊。师叔你知道吗?过去已经死灭陨落的修士不算,现在这天下有数十万万开启灵智的生灵,成金丹者不过万余,元婴者五百左右。每一个元婴者都是立大-法门、有大神通的大人物——所以我也很为师叔现在的修为苦恼。貌似现在的师叔也不能指点我什么修行上的东西,倒好像我反要来教你什么基本功似的。”我脸窘得彤红,“那我怎么会转劫!我既然有这样强的法门,自己怎么不去冲返虚?既然我的法门可以让人随便渡第一重天劫,手下打下手的小弟也该有云一般多吧。”“所以我爹说师叔是一个怪人,你前世立了这个法门,我宗的脉主、峰主、院主随便你做,可你连长老都不愿申请,临转劫前都是一个内门弟子。弟子也只教了一人,还被你自己不高兴时宰了,最终无人获得你的传承。以至于一些不知情的长老认为你的法门是小圈子吹捧出来的水货……”颜若琳顿了一下,笑道“但我相信师叔的法门是真的,因为你的电蛇逼我用金乌剑的太阳真火自爆分身才能抵消——这远超出你金丹下层的修为。”我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我的前世果然毫无人品可言。算了,反正现在这门雷法我就只当防身法术用,以后遇到识货的花大价钱卖掉。这辈子的我反正要修的是神魂类的法术。我的平安珠闪烁,渡人院主的强大神念传递来。颜若琳的平安珠似乎也又收到了他的神念。“渡人院主有事和你谈,我先回避下。”她的双目失去了神采,如同一座岩石般盘坐。我轻触少女的身体,她毫无反应,像是永恒地睡着了一般。“小原,那是六感断绝,琳公主忙时经常用这种严酷的方法来锻炼自己的阴神。”我想起来慕容芷也是用六感断绝把我无意识地浇筑进石棺的。我面前是平安珠的神念幻化出来的人形,不是念头分身,而是一个投影。这个仙风道骨的元婴者模样,就像志怪小说里那些渡人成仙的道长标准像一样。“我是渡人院主宇正宏,星宗掌门给我们捎过信——他邂逅了四处漂流的你,把你降到这个荒岛上等候我们。原毅把你训练的不错,十七岁肉身就练到了金丹下层。是星宗掌门教了你点运用阴神的法门吧,很好。”——看来屈灵星替我对昆仑宗的人完全隐瞒了洞天和小芷的事情。宇正宏这个选仙苗的院主眼力极好,把我的修为看个差不离,但我如何得到今天的成就他可基本猜错——反正屈灵星为我撇掉了麻烦,我也就顺着他的口径打蛇上棍吧。宇正宏一边引我沿海滩漫步,一边讲起昆仑宗对我的安排,“小原你的情况和那些偶尔转劫成功的金丹相似——他们虽然得到了下一世,但前世的记忆完全失去,只能算一个新的仙苗了。你失去了记忆,和你的前世没有任何联系,我们宗门不是把你当做雷法总纲的创立者来接纳,而是当做一个灵根优秀的仙苗接引——入门后你不必有前世的压力,也不能仗着前世的声名欺人。这你明白吗?”我理解。我没有实力,摆阔气也无人卖帐。“琳公主称你为师叔,是她父亲私人的叮嘱,和我们宗门的正式决定没有任何关系。你的辈分只是正德五十年这期选拔的仙苗——其他长老和弟子在传承上不会把你当做前辈的。这我务必说清,省得日后生什么纠葛。”“恩,反正我也不把自己的前世当什么东西。”我爽快道。宇正宏咦了一声,“你能这么想,那……那是最好不过。”“我有几件事想请教?可能会惹您不喜欢,能问吗?”遇到这样像好讲道理的人,我的心情稍微放松了点,也学着世俗里的好学生样子斟酌了一些词句。“无妨事,我是渡人院主,你这样大年纪的孩子主见强烈,爱问什么我知无不言。”“我以前是一个海盗,我没有觉得我父亲这个行当有什么不好,修真界的长老会不会觉得海盗都该杀掉,海盗的孩子该管教起来?”“世俗里海盗的事情要视情况决定,但你既然被选拔为仙苗,我们不会对你另眼对待。我们昆仑宗追求的是证道长生,不是世俗里问门第出生的俗人。我们只看重仙苗的灵根如何,他能不能提供一条可能长生的路径,能不能创立一个可能长生的法门,是否能发明什么应对外物魔难的神通,是否能在天下弘扬我们的大道——其他一概不是问题。”——那是最好不过,看来他们的观念和星宗掌门屈灵星颇为接近。我不必去假惺惺的洗白了。“我没有上过私塾的学,没有挨过先生的板子,没有拜过世俗里的大官和皇帝。你们昆仑宗会不会用帝王把臣子当家奴的那套来整弟子?小说上讲遇到某某门派的掌门,弟子都要三跪九叩,弄得比狗还不如。那样的话,我讨厌得很。”宇正宏莞尔笑了,我满脸疑惑。“你生前就没有给我宗任何一任掌门好脸色看过,哈哈。天下修真门派的师徒关系各有差异,你说的那些情况在某些门派确实存在。但像我们四大宗门这样执天下道术牛耳的传承,弟子是最宝贵的财富——一个被当家奴那样教养起来的修真者,除了揣摩上意,能走出一条自己的长生道吗?哼,连自我面目都没有的家伙,道心都不存在,修真的第一步都无法迈出。”他郑重道,“你被我们宗门选拔为仙苗,无论以后能否有成,都务必记住——修真者要走的是自己的道路。最初,我们昆仑就是厌恶了世俗里的伪诈和帝王的奴役,而隐居到山里的修士。证道长生是我辈修真者的共同愿望,这条道路上只有闻道的先后和成就大小,没有君臣上下的尊卑。”“那么,我可以认为师傅只是传授弟子修道经验和技艺的先行者,我不必当我爹娘那样供着他吧。”我最讨厌被管了。“你已经十七岁了,有自己的主见和意志,不像那些还不懂事的孩子仙苗要收敛玩心。没有任何一个师傅可以教训你。弟子和师傅是平等的。”“好极了。”我深吸一气。“那么,你愿意拜入我们昆仑宗门下为弟子吗?”渡人院主问了我三次。我点了三次头。“我宗的门规不算严厉,你问琳公主要一份背诵记牢就是。只是有两大条目,你务必记得:第一、你不能否认你的传承来自我们昆仑;第二、你不能在我们昆仑的洞天和道场内,杀害我们昆仑出师和未出师的弟子——违反的后果,是全宗门对你的讨伐,到你形神俱灭为止。”——没有问题。我应承下来,那种蠢事我不会做。宇正宏淡淡一笑,把刻着“原剑空”名字的外门弟子令牌与我。我知道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之一,朝廷七品以下的官印不过和它相当。“仙苗选拔你已经通过,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也就是我专程来此的正题:你的内门弟子资格试从现在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