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睁开了眼睛,泥丸宫中的劫火全消。历遍劫火的身体并没有损伤,但十分的虚弱,就像大病初愈之人。但新的力量却像萌芽生出,涌泉一般源源不断地回馈我的身体。先哲云:大道三千,只取一瓢。但这道之片鳞,就足以充实我这个容器,让我有近乎不竭的真元。寻常的元婴通过无穷劫数的历练而逐阶上升,却又陷入了与劫数始终的循环,永远走不出这无尽的劫数之塔,他们不断趋近于道却又总无法触摸。如今我的雷法总纲法门重新完善,中层元婴我却能看到道的方向。我转向琳公主:她的眼睛终于睁开,向我一笑。元神返回了躯壳,她的神采虽好,但人也疲惫透了。我暖暖抱起琳公主,直到把她捂热了,才松了开来。我大大方方向表情怪异的公孙纹龙道,“让公孙兄久等了。可惜,我们如今都很疲惫了,谁都无法与你交战。”公孙纹龙在我度劫火,琳公主元神出窍时即可出手了解我们的性命。他当时没有下手,如今也该不会。虽然入了元婴,我们和变钜子斗了许久,现在可不是养精蓄锐的他,又一个厉害元婴的敌手。公孙纹龙期待的是势均力敌,能在生死中磨砺他的战斗。我索性说开,还虚弱的我可不能让他满意。“你如今活了,还留我些盼头。变钜子呢,还有些渣滓骨头吗,我带回魔高一丈塔去。”公孙纹龙问。“变剑仙在我的念想世界里说了,胜者通吃,败者全输。”我道。变钜子在念想世界被万里云祖师形神俱灭,连舍利都没有留下来。我这样含混的说法,难免不让公孙纹龙误以为变钜丧于我之手。公孙纹龙一愣,笑了出来,“那我倒省事了。我只是在昆仑山顺手救他,带不回去我师也不会责罚,账都记你上面喽。恭喜你和公主两情相悦,明年记得可以生完儿女,无忧无虑地上魔高一丈塔领死了。”“公孙兄,我再请教一句:贵宗的魔高一丈塔里,是否还有一位大神通者,”我记忆起念想世界的一桩极其要紧事。“道有祖师,魔怎么就不能有祖?”公孙纹龙这是默认了。“那我再多一问:是昆仑哪位真人让公孙兄劫走变钜子,逃亡到此的?”我向渐远的公孙大喊。当时知道变钜子押运线路的只可能是我们昆仑的某个真人。这番公孙毫不留恋,倏忽就潇潇洒洒地跃出了地宫之外。没有答案。琳公主骂了一句,“瞧这条狗看我的紧,且饶他背主的罪。”我去找被变钜子附体的褚桂。她昏沉甚深,真元也被变钜子吸取一空,若常人已经死去,亏她是扎根基实的金丹,才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我把昆仑的丹药给她服下,待性命无恙才放下心来。我对着顾曼殊姐弟的丈二石塔思索了片刻,与琳公主商议,觉得道门存在的铁证不能留在损毁的地宫,以后或许有用的上的地方,也不可让昆仑知晓,便把两座石塔连塔中的舍利一并摄入自己的纳戒。我驮着还昏睡的褚桂,和琳公主缓缓出了地宫。我们并没有找到地宫中柳子越的踪迹。这倒不是坏事:我和琳公主打赌柳子越一定是装昏后逃走,而不是被公孙纹龙/地藏狮子当充饥的点心吃掉。毕竟,一动不动的褚桂,一定是比柳子越更方便的餐食。琳公主偏拌嘴说,褚桂老实,柳子越看着戳气,公孙纹龙一定抓柳子越当点心,就像猫要玩玩耗子才会下嘴。“你是猫,不懂狗的心理。”我道。拌嘴了半天,我们都笑起来。琳公主忽然说:“方才那条狗说什么你生完儿女再去魔高一丈塔。我可不给你生,我还想快快活活地玩上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呐;你没有儿女,我也不准你死在魔高一丈塔,当几百年寡妇实在晦气。”“好、好。乖。”我抚慰着公主的头。这时,我们忽然听到了地表上的铳声炮声:有两队利炮巨船正在绕岛厮杀。规模小的挂葫芦旗,是昆仑的舰队;规模大的船队,艘艘船身都如鱼尾鳄嘴的海兽,挂九尾旗,赫然是洪荒宗的船队。小船队局势不利,渐往后撤。“要死,忘了问公孙,我们在度劫时外面过了几天了,一定耽误了琳公主你的出关典礼。”我说。——当时我们乘大海鳅疾行追杀变钜子一伙,我嘱咐牛王集结舰队慢随。他的船现到鹦鹉山,那过去的时日真也不短了。“君王的威望又不是别人磕头磕来的,我们灭了萧龙渊的左膀右臂变钜子,谁人能不服我。原君,记得别在人前与我嬉闹,公事时候我还是不苟言笑的。”琳公主整好衣裳,上了昆仑的船队。主持船上战事的正是西昆仑来的牛王玄都,船上是他的妖兵和我的道兵院道兵。我入元婴,公主无恙,褚桂也无损。诸妖诸人都欢欣万分,与我们相贺。原来,牛王的国家没有水师,只能拿我的道兵院知院符印向昆仑山借。偏偏中土那厢,文侯和原芷已经灭了聚沙塔的欧阳既济,整顿兵马进攻妖猴德建的本山,向昆仑道兵院索要船只围堵西域猴国的大港。昆仑道兵院有自己轻重缓急,能行空的宝船一艘没有,牛王只讨来几十条海船,还要聘世俗的水师良将训练,迟迟不能出港。我和琳公主遇险,柳子越驾驶大海鳅溜回昆仑,倒有良心给我们报丧。牛王是被封禅书下了元神烙印的。西荒的大妖都无事,他便晓得琳公主尚在。就焦急地带着磨合不精的少量船队赶到鹦鹉山。于是,与过了难关的我们重逢。如今已经大正王朝正泰四年的二月中旬了。自然,柳子越经公孙纹龙一吓,再不敢来,又缩昆仑山去了。我这一劫,竟然整整度过了一个月多,琳公主和我同生共死,公孙纹龙也像忠犬那样守了我一个月。我和琳公主互望,即便公孙纹龙有种种恶行,在魔高一丈塔时我们也真不愿意取他性命。我说,“那公孙纹龙一定是上妖国的船去了。但北荒的妖怪怎么知道我们来到鹦鹉山,还抽的出水师?他们情报可没有我们这边快”琳公主下令,“去他们的旗舰看看,顺带驱走妖国的舰队。”我方的七只小船反杀向妖国的三十只大船。我方的火力原来不足,我勾动天水之间充沛无极的雷火,一个火柱又一个火柱似地轰向敌方的阵列。如今我已元婴,调遣天地雷火从心所欲,规模更是浩瀚。只是顾念公孙的手下留情,也不屠戮敌方小妖。只把敌舰轰得东倒西歪,颠翻大海。惯水性的小妖下海救援,琳公主也命我方的船不必阻拦。我们的旗舰欺近了妖国的旗舰。敌舰头上立着一个鳄鱼怪元婴。牛王告知我们,那怪是摩伽罗王,曾霸南荒大洋,惯兴风作浪。剑宗荡平南荒后投了妖国,是萧龙渊留守北荒的大总管,战力不在牛王他之下。我思索,妖国留在北荒的最大人物也不过一个中层元婴了。变钜已死,真是大将零落。他们的地盘相较势力实在过大,处处防守,处处被动。天落一战后,妖国把精英全集合在乌云城,等待山河榜的未知变数,或许既是情非得已,也是孤注一掷。北荒的妖怪势力或许真的只有象征性的一点点了。柳子越说,他给我们的海图是打开北荒无穷灵脉的钥匙,看来真是歪倒正着了。不过,眼前的局部,倒真是他们占了点优势:除了鳄鱼脸的摩伽罗王,我看到了两个公孙纹龙,一个是从地宫潇洒离开的公孙纹龙,另一个披挂了角芒铠,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我明白了:公孙纹龙有分裂神魂注入二体之能,西荒的地藏狮子能和乌云城的另一个人形公孙互通。一定是人形公孙自地藏狮子逃跑时就得了讯息,调遣北荒的留守妖军赶来。他们路途更远,也缺海图,所以到二月才赶至。那两个公孙越挨越近,忽然融成了一体。人和狮子不分,从此亦人亦狮,非人非狮,比我们在地宫遇上时更强数倍。公孙纹龙向我们说:“我们今天就此罢战吧。如要真打,今天我们胜算大一些。”摩伽罗王可敌牛王,我们虚弱的两人就难说是完成的公孙对手了。我也有罢战的意思。琳公主取出封禅书示威,“我和白虎神一体,拼尽了未知谁死谁手。今日你真敢战也是败,等山河榜上比试,你可以败得晚一点。”公孙纹龙命船队离开,摩伽罗王有些恼怒,方要言语。见公孙脸寒,遂下了命令。我们两只舰队各自退去。等敌方船影散尽,昆仑的道兵们终于如释重负。牛王请示公主,一路荒凉,粮草难继,是否就此转回昆仑。琳公主方要应下,我在她背后画了个三角。琳公主立刻了然,单向牛王道:“鹦鹉山破败已久,但有形势之便:我看海图,这岛正在北荒、西荒和中土之中。岛方圆数百里,环岛更有七座小岛,足可养万户人家。我们的舰队不必转回,从此在此驻扎。粮草可以设法运转。中土的关中以西,昆仑是给定文侯姬小艾的,西荒妖国搬过去,也不过是给她助威;萧龙渊的北荒却势力空虚,刚才那些人物就是极限,有无穷的灵脉可取。鹦鹉山进退自如,西荒的妖怪可以搬来这里,我们从这里既可以去取北荒,也可以协助中土人征伐妖猴,谁都说不上不好。这就算我成年出关,下的第一个道命令吧。你听是不听?”“王上英明。”牛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