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之上,几人策马慢行,马蹄声亦是不疾不徐。崔文卿继续开口道:“既然是开国郡公,想必宁护卫家中也有田畴食邑吧?”这一点宁贞自然知晓,点头言道:“昔日开国论功,太祖皇帝曾赐在下祖父良田千亩,就在离洛阳城不远的黄河岸边。”“那你可知你们所有的这片田地每年缴纳赋税几多?”崔文卿又是一问。宁贞想了想,言道:“我曾听爹爹说过,似乎是每年粮食所产的一成半,也就是说,每收获十石粮食,需要缴纳赋税一石五斗。”崔文笑问:“那你可知平常百姓需缴纳多少赋税?”对于这一点,不了解情况的宁贞自然是懵逼的,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崔文卿打了一个响指,转头对苏轼笑语言道:“苏兄,请你来告诉这位不知柴米油盐的宁护卫,咱们大齐农人须得缴纳多少赋税。”苏轼忍俊不禁的点了点头,向着正对着崔文卿怒目而视的宁贞言道:“按照目前朝廷赋税规定,寻常农人需缴纳所收粮食的四成,也就是说,每收十石粮食,农人需要缴纳赋税四石。”苏轼的话音刚落,宁贞顿时就惊讶了,一双好看的柳眉也是挑的老高,露出了一个不能置信之色。苏轼也没有待她发问,继续轻叹解释道:“开国郡公之所以只需要缴纳一成半的赋税,乃是因为朝廷对于功勋大臣在赋税方面本就有优惠,延伸至地方州郡,一些豪门大族,当地功勋人家亦或是受到恩泽的家族,在赋税方面均会有着不小的优惠。”崔文卿开口问道:“李师爷,目前陆氏赋税几多?”李师爷显然提前做足了功课,想也不想就如数家珍的言道:“启禀崔大人,江东陆氏乃江左豪门大族,又是江南四大豪族之一,按照当初朝廷与陆氏族长的约定,陆氏赋税为两成。”“两成,实在很可以啊!”崔文卿叹息一声,继续言道,“这些农人之所以甘愿成为陆氏的佃农,乃是因为成为佃农之后,便可以享受朝廷的两成赋税,当然,陆氏也会对佃农收取一定钱粮,但铁定比朝廷收取的赋税要低得多,故而农人们才会心甘情愿的成为豪门大族的佃农。”宁贞终于听明白了,讶然道:“这么一来,原本属于朝廷的赋税岂不是落入了这些豪门大族的手中?面对如此乱相,为何朝廷却不整治?”“此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太难。”苏轼摇头轻叹道,“先不说这等赋税方法目前已经实施了数百乃是上千年之久,更改太难,单说简单的一句话,农人们成为佃农全都是心甘情愿,而朝廷必须取得遍布于全国各地的豪门大族支持,此等规则,就更改不得。”“对!”崔文卿点头言道,“民间有句俗语说得好:千年的世家,短命的王朝。就拿曾经名震遐迩的七宗五姓来说,全都是从汉末延续而来的千年家族,在隋唐之时咱们博陵崔氏更是成为了七宗五姓第一,说句不好听的话,可谓是天下公卿出我门,崔氏子弟皆进士,朝廷所依赖的便是士人治国,而因世族豪强垄断了知识文化,故此当时即便是实行科举,进士也几乎来自于世家大族,寒门学子想要通过科举入仕,虽然是有机会,然却比登天还难,而朝廷既然是由代表着世家大族利益的官吏进行把持,那就意味着在制定政策方面,官吏也会偏向世家大族,维护世家大族的利益。”宁贞听得是暗自心惊,言道:“这么说起来,朝廷岂不是对于这些乱相无可奈何了。”苏轼笑道:“在唐朝初期的确如此,然好在经过唐高宗武后的科举制度改革,以及西平郡王陆瑾打压世家大族之后,情况已经得到了极大好转,世族再也无法如以前那般一手遮天了,而声威赫赫的七宗五姓也是逐渐没落。”崔文卿笑着插言道:“其实唐高宗武后以及陆瑾的功劳倒还算小,最为关键的一点是盛唐之后活字印刷术开始流行,如此一来,等同于打破了世家大族的知识垄断,原本那些珍藏在世家大族中的孤本经典,也能够通过活字印刷从而流传天下,改变了昔日寒门士子求一书而不可得的现象,寒门士子学得知识,考取进士成为官员的亦是越来越多,世家大族的影响力自然减弱了。”说到这里,崔文卿见话题扯得有些远了,连忙总结性的开口道:“所以说,如陆氏这样的大族,之所以能够让佃农们安心卖命,最为关键的便是他们拥有较低的赋税。”宁贞点头问道:“那既然如此,岂不是全天下的农人们都寻求豪门世家的庇护,缴纳少量赋税呢?”苏轼笑道:“你以为朝廷会这么傻么?目前朝廷对于世家大族佃户的数量可是有所规定,不能超出规定范围之外。”李师爷点头笑道:“苏大人所说的不错,朝廷给这支陆氏旁支的佃户数量,便是五百户。”崔文卿颔首道:“所以说,这五百户农人,也是支持陆氏的中坚力量啊!”说话间,小道渐渐走到了尽头,可见一座崭新而又幽静的庄院正矗立在小山丘下面,石墙石壁,朱门石狮,看起来颇有几分大户人家的感觉。石门前正站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想来应是看门护院,见崔文卿一行远远而来,且由军卒护卫,顿时为之一惊,其中一人飞入门中想来应是禀告去了,而另一个首领模样的家丁快步走下了台阶,对着马队拱手言道:“敢问诸位大人前来陆氏庄院所为何事?”未等崔文卿开口,颇有狗腿子觉悟的李师爷已是策马而出,带着一脸狐假虎威之色趾高气扬的开口道:“朝廷钦差大臣、检校隩州安抚使崔文卿崔大人前来陆氏庄院视察,还不快快请你们陆氏族长出来迎接。”“什么,钦差大臣?!”那首领家丁登时色变,愣怔怔的看了年纪轻轻的崔文卿半响,吓得几乎快要瘫坐在了地上。当了一辈子的家丁,他还从没见过这样显赫的高官,有所失态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