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戌时。
残阳在朱红匾额上留下了最后一抹温存,依依不舍而去。
匾额上镌刻着四个似挥毫泼墨的瘦黑大字——红尘客栈。
天涯的尽头是风沙。
红尘的故事叫牵挂。
未至天涯,怎见风沙。
不入红尘,岂知牵挂。
红尘客栈落于市井红尘中,却是江湖人的归家。
在中州,由江湖人经营或是有江湖背景的客栈并不罕见。
是以,不到百日之前,红尘客栈依然只是间普普通通的客栈。
直至百花大会上一鸣惊人,声名渐噪,遂有不知其数者带着各自目的于明里在暗中纷至沓来。
若非对朝廷的态度有所忌惮,客栈的门槛当月便能给踏平踩烂。
近一个月来,在整体江湖情势较为缓和的情况下,客栈也逐渐回复了往日的宁静。
客栈的规模不仅不小,且可同幽京、姑苏那些大城里的知名大客栈媲美,只是落座在小镇中,花费不可同日而语。
客栈最高有三层楼,分东西厢、南北院,功能各异大小不一的房屋拢共一百单八间。
同大多客栈一般,客栈南院一层作饭堂酒肆之用,既服务于整个客栈,亦用以招揽往来食客。
这个时间点上,大堂中只余两桌共四位客人还未离去。
其中二人是过路的江湖人,刚用毕晚饭,已收拾好行囊,又招呼店家准备了些干粮,似要趁夜赶路。
另一桌上,则是两个光着膀子披着汗巾肤色黝黑的壮汉。
他们是镇外矿场的佣工,今儿干活出的力多些,便在归家途中相约来此犒劳自己一番。
之所以选择这家听说近来在江湖上声名颇盛的客栈就食,原因有三,顺路,合口,价钱不贵。
饭菜下肚,酒肉入肠,正至兴头,二人的话便多了起来,说话声也越发大了,话题更是扯得不知天南地北。
却不外乎唠叨着家长里短,苦笑摇头,痛饮三杯。
掰扯着听来的奇闻趣事,一起乐呵,再干一碗。
只听那方脸大汉拍着大腿,哀声叹气道:“唉,俺家那婆娘,哪都好,就是生了三个娃儿,偏生没个仔,老头总担心到家脉要断,可这再生下去,俺真养不起这家了!”
尖嘴汉子酒虽喝了不少,却不忘这年头家家户户总要有个带把的来传宗接代,本想让老兄弟别操心太多,最后只能转而劝慰道:“跟老头儿说说这种不是说生就生的,不能操之过急不是,先缓缓。”
陪着方脸大汉又干了大半碗,接着道:“大抵是女人不行,不过跟了你这些年了,也总得接着过,实在不行……再娶个?”
方脸大汉连连摆手道:“这,这可不行,咱又不是那些官老爷家,娶不娶得起另说,单说这老头一生来也只有俺娘一个女人,俺要比他多一个,指不定把我轰出家门。”
“那就先缓缓,缓缓。”尖嘴汉子见自己的提议没被采纳,也不再坚持,忽而想起昨儿在矿场时工头给讲的故事,不禁有些凄凄然。
滋溜一口把碗中酒水吸干净,怅然道:“这世道真是不公平唉,你看人家京里那些官老爷,那些二世祖,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就前两天偷溜出城的吕家大少,都尝尽七个婆娘的滋味了,还说要跑江南去多捞几个老婆!”
咚隆!
方脸大汉听到尖嘴汉子提起此事,心下也是颇为不忿,毫不自知自己将酒碗盖在桌上,引起了多大的动静。
两个江湖人正从小二手中接过干粮,闻声往这斜觑了一眼。
身为江湖人,他们自然更为清楚二人所提及之事的前因后果,对于将目光流连在那肤浅层面上的两个矿工不免觉得庸俗,在走出客栈前,竟特地绕行桌边对二人行嗤之以鼻之礼。
所幸俩矿工正自得其乐,全然没感受到来自江湖人的蔑视,否则难免要挨一份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