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喜欢吗?”手里拿着小银镯的女子应该是还不到三十岁,面容憔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已经有了毛边,头发在后面扎抓鬏,有点乱了,鬓角掉下一缕发丝。整个人显得又寒酸又疲惫,这样的人,是本不该走进未寒时这样的古董店来的,但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就鬼使神差领着女儿走了进来,大概是今天是女儿的六岁生日,而她真的是很想给孩子买一个礼物。“姆妈,很贵的,不要买了。”小女孩很懂事地摇摇头,眼睛却盯着那个镯子。细细的小银镯子,上面还带着个小铃铛,戴上去一走路就叮当当的响,多好玩。墩子坐在柜台里看着对面的小女孩,心想还有这样的小孩子啊。小女孩脸圆圆的,像个小苹果,只是面色不够红润,头发也有点发黄,墩子知道这都是吃的不好的缘故,这家,真的是很穷啊。“叶小姐!”墩子看到小女孩的眼光,知道她一定很喜欢这个手镯,可是自己却没有办法做主,只好奶声奶气地喊叶限。女子看着柜台里坐着的小女孩,粉妆玉砌的模样,粉白粉白的,再看看自己的孩子,心里的愧疚感愈发的深了,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说:“囡囡,今天是你生日了,姆妈买个手镯给你。”里间帘子一掀开,这女子只觉得眼前都亮了,出来的这位真是艳光四射啊,美的让人不敢正眼去看。“你想要吗?”叶限坐下来,看着对面瘦弱的小女孩。小女孩咬着嘴唇,看了她母亲一眼,又低下头去。她很喜欢这个小镯子,可是她知道,自己妈妈洗衣服挣来的钱是要买面买米的,家里哪有闲钱买这些东西呢。“叶小姐。”墩子轻轻拉了一下叶限的衣袖,满眼期待。叶限笑了一下,那笑容在女人看来就像一片蔚蓝晴空,灿烂的让人炫目。女人低下头去,紧紧地拉着女儿的手,和对面这个美貌精致的女子比起来,自己简直像是……脚底下的泥土一般,真是不该进来啊。可是想到女儿,她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大声问:“这个,多少钱,我买了。”“五块钱。”啊?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五块钱,有点贵了,这些钱买的米,母女二人能吃好久呢。叶限看她目光闪动,微微笑了一下:“不过看着这孩子和我很有缘,可以给你们便宜点。”女人和小女孩的眼中都闪现出期盼的光,墩子也紧张地盯着叶限,她太了解叶限了,叶小姐可是个吝啬鬼,能便宜几个钱呢?“五毛钱你有没有?”女人吃惊地盯着叶限:“什么?五毛钱?”叶限点点头:“对,五毛钱。因为……你说是你女儿的生日,我看这个小姑娘很投缘就算是给孩子一个希望吧。”女人开心极了,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包,打开后里面是几张纸币和几个铜元,她拿出一个五毛钱的铜元放到柜台上,叶限将铜元握在手里,这钱币温暖还带着女人身上的体温,她将小银镯递给小女孩,柔声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小雨。”女孩子接过手镯开心地套在手腕上,晃了晃说,“姆妈,铃铛响了。”“穷人家孩子,我们也不识字,生她那天下雨,就叫小雨了。”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叶限点点头:“小雨啊,是个好名字。”女人牵着女儿的手走出古董店,小女孩回过头看去,夜幕降临,周围店铺的栅门里透出昏黄的光,她指着那店的牌子问:“姆妈,那个店叫什么名字呀。”女人摇摇头:“姆妈不识字,姆妈会攒钱送小雨去读书,以后咱们家就不会再有睁眼瞎了。”“那个小姐真好看。”小雨晃了晃手腕,小铃铛叮当当响,“姆妈,你听,真好听。”女子拉着女儿的手走到自家巷口,这里住的都是穷人,天一黑很少有人点灯熬油,只有巷口那间包子铺还透着微弱的灯光。包子铺的老孟端着一盆脏水出来,看着母女二人走过来,微笑着打招呼:“林家娘子,这是从哪来啊?”“孩子今天过生日,带她去吃碗面。”林家娘子低声说。“哦,小雨过生日了啊。”老孟将脏水往巷口的老槐树下一泼,点点头说,“蛮好蛮好,又长一岁。”小雨今天开心极了,姆妈给她买了小手镯,还带着她去吃了一碗阳春面,母女俩只点了一碗面,女儿一大口,妈妈一小口,小雨最后还将面汤喝光了,舔着嘴角说:“姆妈,真好吃啊。”那面的滋味真是太好了,小雨觉得这是爸爸失踪后她吃的最好吃的东西。小雨家是去年从老家搬到这个巷子的,她父亲是个码头工人,个子高高,胳膊上的肉疙瘩像小耗子一样,下工回来就会将小雨举着坐到肩膀上满巷子跑,小雨又开心又有点害怕,紧紧地搂着她爸爸的头,她爸爸则喊道:“啊,别捂住爸爸眼睛啊,看不到路啦。”她妈妈用围裙擦着手,笑眯眯地看着父女俩玩耍。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搬来这巷子不到俩月,她爸爸忽然就失踪了,晚上出门说一个朋友结婚,去看看有啥可以帮忙的,走时候林娘子还给他拿了一块钱说既然是好朋友,就要多给点份子钱,那一晚上他就没回来。林娘子以为是在那家闹一晚上,等着第二天操办喜事也就没当回事,没想到又等了一天还是不见人影。她这才急了,心想难道是贪杯,喝多了睡在哪里?便带着女儿去码头上打听,有一起去跟着操办婚事的人说不对呀,你家大林子前天晚上就回家了,喝了点酒走路晃荡,我们还说要不住一晚上,他说小雨过生日,还得给小雨买长寿面吃呢。林娘子顺着办喜事那家到自家的路上走了几圈,四处打听,沪城这么大,谁能记得那晚有个醉醺醺的人路过?林娘子在几个码头工人帮助下去警察局报了案,警察盯着那几个人,撇撇嘴说:“这些穷苦力,有点钱就去灌黄汤,喝多了和人打架被打昏了扔黄浦江种荷花也说不定,哪里去找?”林娘子哭的眼睛通红,给人家跪下苦苦哀求,那几个码头工人也撸胳膊挽袖子作势要打,警察登记了一下将人轰走了,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死去也有人失踪,帮派仇杀的,被人买凶扔黄浦江的,一抓一把,警察可没工夫去查这些事,大林子这样的码头穷苦力,就像是一滴水,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蒸发,只剩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转眼已经是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