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坐在乾清宫的御座上,看着李植在奏章上写的九个大字,时而沉吟,时而深思。以前李植字写得不好看,写奏章都是让文人代笔。但李植这些年没事就练习写繁体字,现在的字也算不难看了,这九个字是李植亲笔写的。他工程师出身,字体间自有一股工程师的气骨,令朱由检颇有些侧目。那奏章上九个字写的是:“办法院,均田赋,明专利。”朱由检仔细揣摩着这九个字,反复琢磨。以前朱由检日日困在宫中,也只能在奏章里感受到李植的百战百胜,只知道天津镇的强军本色。偶尔听到东厂番子汇报天津富庶,也只停留在一个概念上。但是这次去天津和辽东转了一圈,朱由检才明白在李植的领地上发生了什么。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给朱由检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一个文明繁华的一镇六省,带着完全不属于这个崇祯年间的气质,在北京城的东面冉冉升起。如果说崇祯二十一年的大明是秩序崩坏,烽火连天的话,这一镇六省就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代表着人世界最美好的一面。强盛!天津和辽东所有的印象汇集在一起,给朱由检的最终感觉就是两个字,强盛,强盛不可言。看多了京城的暮气沉沉,再去看李植的一镇六省,当真觉得这是两个国家。以前朱由检不明白为什么天津的兵马那么强,现在朱由检明白了:天津的兵马不但可以这么强,而且随时可以更强。如果李植一声令下进行总动员,李植的一镇六省不知道可以拉出多少军队出来。看完了天津和辽东,朱由检明白,大明朝需要变了。再不变,大明朝就要崩塌。河南和陕西的事情一直在提醒朱由检,大明朝的士绅在逼反最底层的百姓。天下的士绅根本不知道何为底线和廉耻,只知道朋党营私。让家中子弟读几年书,考一个秀才功名,就有了欺凌小民的身份了。而且现在的科举已经溃烂,就算子弟不成器考不出功名,贿赂一下显要人物也能上榜。东林领袖的钱谦益的会试舞弊案,复社领袖张溥的操纵科举案,都在提醒朱由检现在的科举有多么糜烂,所谓的功名士人是多么不堪。最可怕的不是这些士绅垄断社会资源,最可怕的是这些士绅通过不秩序的手段垄断了社会资源后却丝毫不懂的何为秩序。对于这些士绅来说,世界除了权势就毫无规则。他们破坏社会的规矩,抢夺一切社会财富。他们从来不做大蛋糕,也不关心蛋糕是谁在维持,只疯狂地抢夺蛋糕。这样的群体,毫无疑问会让蛋糕越来越小,以至于良田荒芜灾荒连年,名义上有百万卫所兵丁的朝廷无力对抗外敌,低眉顺目的小民被逼无奈揭竿而起。大明朝控制在这样一个士绅士人群体手上,只有走向崩塌一条路。以前朱由检也明白,明白继续和文官士绅一团和气搞下去大明朝没有未来。但是那时候的朱由检看不到别的路径,那时候的朱由检仿佛走在一个没有分岔的死胡同里,明知道前面死路一条却又无路可逃。但是现在不同了,在天津郡王的一镇六省看了一圈后,朱由检突然发现这世上还有别的道路可以走。朱由检的感觉就是李植抡着重锤在死胡同的一道墙上猛地一砸,那看似坚固的屏障轰然倒塌,竟露出一条光明大道出来。只要朱由检不傻,当然会义无反顾地跳到这条大道上。实际上,朱由检明白自己也只有这一条道可以走。李植的一镇六省给朱由检带来的不仅是出路,也是压力。按天津现在的势头发展下去,再过几年,十年,如果大明再不变,那一镇六省和大明之间的平衡就无法维持了。说一句最简单的,如果流贼继续肆虐朝廷无力征讨,总是求李植来平定,以后朱由检拿什么去封李植?封亲王?封完了亲王封什么?朱由检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在乾清宫中来回走动。昨天,天津派来的装修工已经把乾清宫的窗户全部换成了玻璃窗。初夏的阳光透过无色的玻璃照在朱由检身上,让皮肤有种微微的灼烧感,让朱由检觉得很精神。“办法院...”朱由检站在玻璃窗前,看着紫禁城中的巍峨宫殿,沉声说道:“只有办了保护小民的法院,才能保护小民和小地主的利益。这些小民的本分得到保护,才会有人去肥田积地力,才会有人去修渠搞灌溉,粮食产量才会保持,不至于越来越少。”听到天子的话,站在后面的王承恩和王德化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是装上玻璃窗后光线太强太热,还是因为天子的话吓到了他们两,总之他们两人头上满头细汗。天子仍然在思索,对着窗外的宫殿说道:“朕这里只有儒生...这法院中法官的人手,还要找天津郡王提供。”王承恩终于忍不住,拱手说道:“圣上,这大明的法院中若都是由天津王的学生做法官,恐怕有些不妥...”朱由检转头看了看王承恩,说道:“有何不妥?”王承恩说道:“那天津王的势力也太大了。”朱由检笑了笑,说道:“王承恩你不知道,天津郡王培养的学生,强调的就是公德二字,只忠于公理不忠于个人。谁让他们维护正义法典,他们就听从谁的,不像儒生那样讲究‘座主’‘门生’‘同年’情谊,处处都是私情!”王承恩张了张嘴巴,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朱由检笑了笑,又转过了身子看向了窗外,缓缓说道:“均田赋...”听到朱由检的这句话,王承恩和王德化扑通扑通地跪在了地上。“圣上三思!圣上三思啊!均田赋之策万万不可施行。此策若施,天下士绅必然一片哗然!我大明的天下必将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