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宁端坐不动,只是微抬头,平静看着北堂庆,反问道:“你的夙愿?”“我活下来,唯一的事情,就是要为你母亲报仇,然后将这天下交到你的手中。”北堂庆盯着齐宁道:“为此我可以忍受所有的痛苦,如今你却告诉我说,你不想做皇帝?”齐宁淡淡道:“如果你想为母亲报仇,大可以统帅汉军攻略楚国,并没有必要让我成为皇帝。”“这是我欠你母亲的,所以一定要弥补她。”北堂庆叹道:“否则我死不瞑目。”齐宁忽然笑道:“因为要弥补母亲,所以让我当皇帝?也就是说,我的道路要由你来决定,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摇头道:“只可惜我不是木偶,你也没有资格来摆布我。”“你.......!”北堂庆脸上寒意愈浓。齐宁看着北堂庆,道:“你所谓欠母亲的,可是因为当年没能救出她?如果是这样想,你实在是大错特错。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年本不该出现在她的身边。”“你说什么?”“你心里很清楚,你是北汉的皇子,如果母亲没有嫁入齐家,跟着你到了北汉,那么会是怎样的后果?”齐宁冷冷道:“她的整个家族便要遭受一场灾难,因为楚国人绝不允许一个与北汉有姻亲关系的家族存在,他们即使还能活下去,也会被楚国人视为叛逆。你们的爱情看似浪漫,可是现实的状况,绝不会因为爱情的甜蜜而烟消云散。你与母亲的交往,想到的只是情投意合,却没有为她设身处地的想过后果,如果当年你真的爱她,就该为她考虑后路,或者说,你若真的爱她,就不该和她走在一起。”北堂庆神色冷峻,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你的身份,就注定了这场爱情不会有太好的结果。”齐宁自然不可能真的将自己代入成北堂庆的儿子,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心境道:“虽然我不能确定,但她自始至终肯定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所以她不可能想到与你的爱情会是不归路,而你却知道这一切,却没有悬崖勒马,依然走下去,你是否想过,这场悲剧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你。”北堂庆缓缓坐下,沉默着。“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她最终或许还是会进入齐家,但所处的境遇将会完全不同。”齐宁道:“齐景爱慕她,自然不会让她受太大的委屈,如果没有和你的这段情缘,齐家那位太夫人也不可能对她心存怨恨,你不但毁了她,也毁了齐家,如今你在这里却将所有的过错推卸到齐家的身上,还要铲除齐家,究竟谁对谁错,我说不清楚,你自己只怕也说不清楚。”北堂庆叹道:“你是说我这些年的筹划,都要付诸东流?”“有一点你并没有说错,这天下终归要一统。”齐宁道:“中原王朝的黎民百姓,自古至今,都是希望天下一统,没有纷争,没有自相残杀,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无论北汉和南楚谁最终能够一统天下,对历史来说,都是立下了功绩,但究竟谁能走到最后,就要看谁的本事大。两国厮杀,是天下太平前的阵疼,走过这段路,自然能迎来曙光。”说到这里,齐宁目光投向门外,道:“我所想的,是在天下一统后,能迎来一个真正能顾念百姓,让百姓休养生息的好皇帝,相比起北汉的那位皇帝,楚国的皇帝显然更适合走到最后。”北堂庆忽然笑道:“你是想让北堂氏的江山成为萧家的天下?”“皇帝姓什么,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需要怎样的皇帝。”齐宁平静道:“他们并不在乎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究竟是姓萧还是姓北堂,只要那个人能让他们安居乐业,那就是好皇帝。”北堂庆眸中显出一丝诧异之色。这个时代,家族的观念甚至远超过国家的概念,对大世家而言,家族的利益应该排在国家之上。齐宁既然知道了自己是北堂血脉,就该维护北堂一族的利益,北堂是皇族,代表着北汉,那么以北汉君临天下,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齐宁此时竟然根本不在乎什么家族利益,这实在是出乎北堂庆的预料。木屋之内,一时间死一般寂静,许久之后,北堂庆才道:“所以你决定帮助楚国一统天下?并不在乎自己的出身血脉?”“我只在乎谁是好皇帝。”齐宁凝视北堂庆:“我既然是北堂血脉,那么等到楚军攻克洛阳之时,我会尽力保全北堂一族,让他们至少能够苟活下去。”北堂庆闻言,顿时仰首大笑起来,笑声之中情绪复杂,连齐宁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出北堂庆大笑之中的真正含义。“那你可知道,你帮助楚国攻打北汉,就是背弃自己的血脉,背弃整个北堂一族?”北堂庆目光锐利:“北堂一族内部的争斗,那是家事,可是与楚国的争斗,却是关乎到整个皇族的利益,你想数典忘宗,被北堂一族唾弃?”齐宁摇头道:“我并没有认祖归宗,所以也就谈不上是北堂一族,至少眼下,我还姓齐!”北堂庆赫然握起拳头,齐宁看在眼里,淡淡道:“如果要动武,将你九宫山所有人都调过来,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北堂庆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大笑道:“如此说来,我竟然生下了一个叛逆?”齐宁并不与他争执,道:“我来九宫山,不是为了见你,是为了寰宇图,我知道你手中有寰宇图,如果你真的想补偿你当年犯下的过错,那就将寰宇图交给我。”北堂庆逼视齐宁眼睛:“你要寰宇图?”“天下终要一统,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齐宁道:“将寰宇图交给我,可以让这场战事尽早结束,早一日结束,也就会少死很多人,而且天下苍生也就能早一日得享太平。”缓缓站起身来,道:“如此一来,你确实可以弥补曾经的过失。”北堂庆与齐宁对面而立,背负双手:“你是要让我将匕首交到你的手中,然后你用这把匕首刺穿我的心脏?”“这个比喻并不恰当。”齐宁针锋相对:“你既然要将对母亲的歉疚弥补在我的身上,就该弄清楚我需要什么,而不是你决定给我什么。我不需要你给我的天下,我需要的是一张地图。”“如果我告诉你在这里你得不到寰宇图,你会如何?”齐宁道:“我会下山。只不过我更加断定,你对母亲所谓的愧疚,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相比起母亲,你更在意北堂的江山,因为在母亲和江山之中,你选择了后者。”北堂庆眼角抽动,愠怒道:“我不允许你这样评价我对你母亲的感情。”“你觉得我是在评价?”齐宁笑道:“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如果母亲泉下有知,知道她在你心里的分量甚至及不上一张地图,不知道是否会后悔当初的选择。”“砰!”一声闷响,北堂庆一脚踢在桌子上,桌子顿时被踢翻出去,上面的碗碟碎满一地。齐宁心知作为曾经的汉军主将,北堂庆有足够的耐心和冷静,此时突然发作,只因为自己的话真正刺在了他的软肋之上,而自己这一刀,真正是扎在了北堂庆的心脏之上。但齐宁心里更清楚,他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寰宇图。得知了小貂儿的身世,确实解开了自己心头的谜团,但齐宁不是小貂儿,虽然拥有他的身体,但却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知道身世之后,齐宁的感觉只是恍然大悟,而没有任何激动和欣喜可言。齐宁算不上是胸有大志的人,但却是一个心存怜悯之人。他初来这个世界,就在流民遍地的会泽城,见识了因为战争导致的流民之苦,亲眼目睹那些逃难的姑娘们被当成货物任意买卖。那只是冰山一角。沙场之上,多少人血染大地,敌我双方的士兵,都有家眷,他们的阵亡对一场战争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一个家庭来说,却是天塌地陷。那些身居高位者为了自己的利益,明争暗斗,但流血的却是那些无辜的百姓和士兵,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和妻离子散的百姓,没有人会在意他们承受着多大的痛苦,身死之后,甚至连一块刻有名字的墓碑也没有。战争的延续,付出惨重代价的只是天下苍生。齐宁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继续下去,他尽心辅佐隆泰皇帝,就是希望天下战乱尽早结束,还给天下苍生一个太平之世,他也期盼隆泰能够履行自己的诺言,成为一个真正能够顾及天下苍生的好皇帝。为此,他愿意做出努力。最终是北汉夺得天下,还是楚国问鼎江山,齐宁其实真的并不在乎,如他所言,他在乎的只是战乱之后,百姓能够迎来一个好皇帝,而隆泰显然要比北堂风强得多,也正因如此,他希望尽自己的一份力,让隆泰问鼎天下,不管道路如何艰难,齐宁都会迎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