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没有再出什么意外,天亮后一行人抵达了仙城,回到了天龙山上。天龙山这里是真仙盟总堂所在,经营了数百上千年的地方,自然就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界,再不用担心有魔教的人跳出来喊杀喊打了。一路走到昆仑大殿前,浮云司的人马便都散了去,领头的几个还要找血莺去回报,苏青珺等昆仑派三人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在与陆尘商谈几句后也走了。临走时,陆尘还特意看了苏青珺一眼,只见这女子的神态温和,心情应该是不错的。等进了大殿,带着陈家残留的亲友与陈壑见了面,自然又是一副悲喜交加的情景。这次过去并没有将陈家人全部救下来,事实上在他们到达前还是已经死了不少人的,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陈夫人与他们的两个孩子被救了下来,然后“安然无恙”地被护送到了这里。陈壑与老婆孩子相拥而泣,情景感人,随后遍看亲友,发现至亲中还是去了好几位,其中便包含父母双亲,这一下又是惊怒悲伤,哭拜于地。陆尘在一旁看了一会,然后便悄悄退了出来,自顾自地走到昆仑殿上,手中已是多了一坛美酒,然后靠在那高高的门槛上望着远方天空,大口地喝着。老马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外,一路走了过来,到了近前,先是瞄了一眼陆尘手中的酒坛,见其中已经空了一半,不由得皱了皱眉,对陆尘说道:“我说,你最近喝酒喝得越来越厉害了吧,酒多伤身。”陆尘笑了一下,道:“我们修道中人是什么身子,还会怕酒水伤身么?只有普通凡人才有此烦扰,不碍事的。”老马心里一想,倒也的确如此,这么多年确实也很少听说过哪个修士因为嗜酒而身躯受损的,不过他还是道:“虽然如此,不过醉酒确实能迷乱心志,对修行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利,你可不要沉迷于此。”陆尘哈哈一笑,拍了拍老马的肩膀,笑道:“从在清水塘村开始到现在,我们都喝了十几年了,什么时候出事了?放心吧。”“嗯。”老马应了一声,也就不提此事了,随后转头向大殿深处看了一眼,道,“里头怎么样了?”陆尘抱着酒坛,在门槛上坐下,过了一会后道:“大概还在安慰那些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人吧。”老马叹了一口气,也在陆尘的身边坐了下来,抬眼眺望了一下远方的天穹,过了片刻后忽然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大概还是不要有家人为好吧。”陆尘喝了一口酒,没有应他。老马也不在意,只是淡淡地道:“没了家人亲友,就没有了顾忌,就不会授人以柄,也不会在做事时瞻前顾后缩手缩脚,不然的话,就算是再硬的汉子,也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陆尘笑了笑,道:“你说得对,不过像你说的那种生活,还是人过的日子吗?”老马沉默了一会,道:“不管是不是人过的日子,你不是都已经过了几十年了吗?”陆尘怔了一下,随即大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忽然又伸脚踹了老马一下。老马笑着让开了,陆尘摇摇头,脸色倒也平静,只是目光深深,看不清其中有什么情绪。老马又陪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去后头看看,如今帮他把家人接过来了,接下来就要开始做大事了。”陆尘点点头,不过在老马走出几步后,他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道:“老马。”“嗯?”老马回头向他看来。陆尘看着他,语气很平静地道:“刚才说到孤身过日子的时候,你话里只对我说了一个‘你’,而不是前些年在村里头苦熬时常常说的‘我们’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老马,道:“这意思,莫非你跟我不同,你已经有了什么亲友家眷了么?”老马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哈哈大笑,笑骂道:“放你的狗屁!老子一辈子都是光棍一条,都是被你这天煞孤星害的。”说着,还呸了一声,然后施施然去了。陆尘微笑着看着老马远去的背影,在他的身影逐渐走远消失后,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敛了起来,变得有些冷淡,又带了几分淡淡的苦涩。他转过身,向大殿外的天空看了一眼,明亮的天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似乎让陆尘觉得有些不适,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大殿厚重的门后,那边有一片阴影,挡住了那些光芒,让他的神色似乎轻松了些。然后,只见他想了一会,捧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低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道:“神憎鬼厌的人,说的就是你吧……”※※※如果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就会不习惯白日的光辉。又或是,早已习惯阴影中的孤独,如果他从不曾见过光明里的温暖。像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太过渴望那点温暖,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去索取,去追求,然后忘记了自己身后的阴影,会不知不觉地吞噬别人吧。黄昏再度降临的时候,面上带了几分疲惫的陈壑随着老马走了出来,一路走到昆仑大殿前,发现陆尘此刻似乎并没有那种真君传人万众瞩目的风采,而是很没有气质地直接坐在大门背后的地上,在那一片有些昏暗的阴影中,安静地坐着。在他身边,还放着两个空的酒坛。陈壑怔了一下,老马皱了皱眉,有些担心,不过下一刻当陆尘抬头向他们看来时,那异常明亮锐利的眼神,还是让他们心中震动了一下。片刻之后,陈壑第一个反应过来,往前走了一步,对陆尘行了一礼,正色肃然道:“多谢陆公子救我家人,使他们逃脱大难,大恩不敢言谢,日后但有驱驰,陈壑一定效死。”陆尘站起,扶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也有些愧疚,还有几位贵府家眷亲友没有救到的,对不住了。”陈壑眼眶微红,摇头道:“公子不必多心,此事乃是天意,能将贱内与两个孩子救回,我已经是心满意足。至于其他的,”他咬了咬牙,恨声道:“日后我自有回报。”人生犹如翻书,变化未免太快。陆尘心里淡淡地念叨了一句,随后问道:“尊夫人和两位公子现在还好么?”陈壑道:“他们赶了一晚的路,又受惊过度,现在已经睡去了。不过贱内在之前对我数次说到公子,只赞公子高义,拯救我一家老小于水火生死关头,正是我陈家的大恩人,也叮嘱我一定要为公子效命,为家人报仇。”陆尘默然片刻,随后颔首道:“尊夫人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