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云生雾变,晨日的阳光终于切过东华主峰,照亮了西方八峰的向阳山崖,灿烂的光芒与峰谷间的阴翠颜色相间,分外明透。陆雅迎着阳光,身形摇摇晃晃,或是光芒太刺眼的缘故,她眼中已盈满了一层水雾,不得不双手遮面,此时脚下一软,就跪伏在顶峰悬崖边上,手背贴地,额头也似能感觉岩石上的温意,以至于久久不愿意起身。她都不知道,这几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九烟和柳观捉了多长时间的迷藏,她就在鬼厌的“肚子”里坐了多长时间的监牢。幽冥九藏秘术里的神通,可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人安居而准备的,虽然不至于像储物指环里的简易空间一样,灭杀一切生灵,但里面空气稀薄,碧火层层,炼人魂魄,更可怕的是魔意幽沉,如暗潮般汹涌,陆雅被“吞掉”之前,已经是心力交瘁,以龟息之术维持住体内生机,亦非常辛苦,又被那滔滔魔意压制侵蚀,**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若不是顾忌着九烟就在身后,她真恨不能大哭一场,宣泄心中情绪。余慈也知道陆雅的难处,也不催他,自顾自盘坐在旁边,心神沉潜,思虑种种事项。陆雅并不知道,她在鬼厌“肚子”里不好过,余慈玩了两天的“捉迷藏”,感觉也不怎样。柳观这个层次的魔君级大能,精气神浑然合抱,神魂由内到外,洗炼精粹,天赋神通尽都开发出来,自然而然就有一种神通感应,可测吉凶,知祸褔,纵然三方元气封锁一切气息,余慈还是有几次,都被其惊人的直觉捕捉到。幸好冥湖环境乱得无以复加,余慈入岛前排布的鬼阵,也残存一些,可以利用,这才惊险脱身。和柳观的“较量”已是如此,还有一件事情,着实是出乎预料:捉迷藏这两日,他以心内虚空法域携鬼厌来去,初时还好,时间一久,就感觉到鬼厌的“虚空藏”神通,给心内虚空法域带来了一些不利影响。前者是实打实的“自辟天地”法门,后者火候不够,但也沾了点儿边,两边“虚空”一合,彼此存立法则不同,气机运转不一,偏又有一个依附的关系,不免就互相干扰,给余慈的感觉,就像是身上长了一个大瘤子,抽吸养份,以备足自身,使得主体这边,倒是虚弱不少。“虚空”对“虚空”的排斥性,就这样彰显出来。一旦脱身,余慈当即就把鬼厌“扔”了出来,一瞬都不愿再留。现如今,他终于是感悟到了天地法则意志对那些自辟天地者的“感受”。这也给他提出个难题:日后主体和分身,两类“自辟天地”如何交融共存,其解决办法的准备,是必然要提上日程了。回头,他必须做几回实验……而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他去做。他从怀中取出那幅画轴,一面山水插屏,最终变化成这副模样,他却并不感觉惊奇。作为当年名动天下的第一等人物,黄泉夫人手下出现什么古怪变化,都不出奇。况且,余慈也清楚地知道,这幅画轴里面的某些原理。将画轴展开,铺开到之前已经锁定的位置,那里的小小瑕疵,依然存在。这个瑕疵,其实正是余慈下的手,只不过不是刚才,而是十五年前,他与陆素华的交手之际。当时这幅画轴上,呈现的是陆青十魔内禁的“外化”之景,余慈为了釜底抽薪,以小五牵制,出奇不意,发动太一斩邪符,几乎将这画轴斩成两半,但最终还是功败垂成。此后发生了什么事,就非余慈所能知晓,但十五年过去,之前那几乎纵切两半的痕迹,已经缩成了这微小的一点,显然画轴的自我修复能力,极其坚强,这一般是最顶尖法器、法宝才拥有的特质。若非“太一斩邪符”是上清宗剑意符箓的巅峰之作,又对魔门器物有着天然克制之效,说不定已经给抹了个干净,而此时残留的一点儿玄门剑意痕迹,也是有如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掉。对此,余慈以左手食指在画轴上轻敲,其上残痕微亮,在空气中射出一道明光,最终化为丝缕青烟,消失无踪。而再看空白画卷,已经是雪白如新,再无半点儿瑕疵。驱除了最后一点儿剑意,余慈将画轴收起,对此物的来历,他也有一些猜测,而最终都要通过实证来检验。“好了,有抹泪的空儿,不如再动脑筋想想,那些山水插屏,还有类似的画轴都在何处,早早做完,脱了险地,你也不至于再被吞进去,受那遭罪!”陆雅也是堂堂的步虚修士,在东华宫磨砺多年,当年放出去,也是坐镇一方的强者,被九烟直接点明了“抹泪”之举,又如何受得了?忙直起身子,变成跪坐之姿,背着九烟,稍微整理妆容,觉得差不多了,才转过身来:“奴家知道的几处山水插屏,分落于四方及中央主峰之上,至于画轴,一时间还没有想太明白,只记得主峰上有一幅二娘子自北荒拿回来的‘百俊图’,上有此界数百位英才画像……”“我知道了,但如今先不管主峰。西方八峰之上,有没有目标?”“有的,奴家为大师带路。”陆雅连续失态,心防几度崩溃,自知再没有任何尊严可讲,倒是更加温顺配合起来,主动性也高了不少。当下便引着余慈飞下山峰,在前引路。飞了没多久,却听得一声:“靠近些。”“啊?”“这里魔头的数目,增加了不少……”余慈神目如电,在峰谷之间巡逡数遍,摇头道一声“罢了”,径直拿出《摄幽明精异图录》,变化出勾魂笔,在上面寻到某页,朱笔一勾,便见有道灰气,直投入深谷阴影之中。在其中勾云拿雾,再飞腾起来的时候,竟然化为两头六翼单足的怪鸟,乌喙朱冠,身后牵引一具双轮辇车,上引华盖,垂下缨络,周遭云气飞流,极是神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