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山大概知道余慈的打算,可让他颇为无语的,是余慈的态度。要说余慈不是不知道,自己这边在看着,幻荣夫人也在看着,可这个主儿却是这样惫懒——没错,就是这个形容词。余慈难道不知道,这种态度和方式,很难让人生出信任之心吗?如果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控制住信众,建立起体系……等等!赵相山突生明悟,莫非,余慈的意思是……他蓦地心神晃动,有了些别样的期待。赵相山既然在余慈的心内虚空之中,又不像最初那般,紧锁心神,其思维流动,余慈也能隐约生出感应。余慈很想告诉他——你想多了!在有关“实验”的方面,赵相山的想法没错。元始魔主有着稳定而坚实的基础,余慈无论如何也比不了。就是与其他神主……甚至于部分有志于神道的修士相比,他的核心要义都不怎么出挑,想要真正弄明白,只能是试验着来了。就目前来看,他有一个比较好的开始。有了第一个魔头信众,就证明他的方式是有效的,而且,随着“信众”的增加,反复刺激、共鸣,他自然就能找到,或曰“证明”那最真—一—本—读—小说实也最合适的那部分。然后所要做的,就是进一步明晰并强化。可是,余慈也不得不考虑另一件事:就算是实验得出了结果,他所擅长的、拥有的,必须立为根基的部分,他手下的信众,更确切地讲——幻荣夫人是否接受?这是最现实的问题。余慈能给什么?从修行角度看,几乎什么都给不了。以他修行的资历和见识,幻荣夫人随便拿出一个问题,就能让他难看。可从另一个角度讲,幻荣夫人肯定又是有所冀求的,只是看余慈愿不愿给而已。这是一直困扰余慈的问题,从准备补全照神铜鉴开始,就一直在琢磨思考。如今,余慈心神切入万魔池,看照神铜鉴前后两部分逐步相融,看血海之中魔头挣扎哀嚎,体悟其中的微妙处。可没多久,他的思维又受到那个问题的影响,发散开来。说起来,幻荣夫人也好,血海中的亿万妖魔也罢,都应算是试验的对象。同一类的试验和做法,血海之中,亿万魔头面目模糊,某种意义上,只不过是符号而已。既然是符号,就可以算计、权衡,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所以,他如此泡制万魔池中的魔头,作为神主,让信众认同也好、敬畏也罢,威慑性的力量永远不可缺乏,如果没有,何以分辨、过滤?这样也是为了要让它们成为易于调配的资源。这种思路非常正确,可如果用到幻荣夫人身上,就成笑话了。幻荣夫人和一众魔头,为什么要有差别呢?说到底,还是有得失之心,分别之心。在真界这个范围里面,魔头和幻荣夫人的价值并不等同。魔头亿万,死掉千个万个,也能随时补充,但他们对于当前的局势,几乎没有任何用处。幻荣夫人只有一个,是余慈最重要的战力之一,也是仅有的能够独挡一面的人才,对她,余慈的顾忌也就多了很多。可是从他们本身的需求来讲,一众魔头和幻荣夫人,差别真的很大吗?似乎也未必……赵相山“想多了”的那部分,给了余慈灵感。余慈忽然就发现,差别是有,可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明显。尤其是将赵相山居于“中位”,使其介于亿万魔头和幻荣夫人之间,相去天壤的差距,竟然也有脉络相连。甚至可以说,在本质层面,余慈能给予他们的,他们从余慈这里谋求的,三个来回,六条线,其实有一份相当的契合感。尝试着总结一下,或许可称之为“超拔的可能”。挣扎在魔狱的魔头,登光路而“升天”,从痛苦到轻松,是超拔;赵相山要摆脱外道的局限,是超拔;幻荣这样大神通的魔主,要摆脱元始束缚,拥有无拘无束的自由意志,同样也是超拔。推而广之,幽蕊想摆脱灵巫的宿命,血相老祖想摆脱死劫的威胁,虚生老道想突破生死的困锁,都是对现实的环境不满,都在求变,求上进,这就是超拔。没错,这就是天人九法中的“超拔”。佛祖也好,道尊也好,元始魔主也好,都给予了生灵超拔的希望,也确确实实传下了超拔的体系。只要沿着他们的体系一路向上,就能从凡胎俗子,一路而上,突破形骸、生命、精神的极限,成就不可思议的境界。只不过,佛祖道尊在他们的体系最后,给了“涅槃”、“合道”的选项,不敢说确证终极,但已经放开了上限,且玄德永存,或因而成就。元始魔主由于他自身的局限,同样宏伟的体系,最终还是梦幻泡影。其族类更攀附在这上面,谋图私利,所以,他被称为“魔”,在生灵心中盘踞了亿万年,也没有超脱。以余慈目前的境界,去考虑佛祖、道尊、元始魔主的差别,想到这儿,差不多就是极限了,再往下想,也没什么必要。苛求真实,只会离真实越来越远。初心立意,不过如此,过多则惑。他现在要解决的是,自己和佛祖、道尊、元始魔主不同的地方在哪儿?就目前来看,区别就在于,他没有那三位无上存在恢宏辽阔的“超拔体系”,短时间内,也确确实实建不起来。可是,他也有自己独特的地方。独特之处就在于,在真界这个“小范围内”,他掌控了生死法则,并且多方涉猎了释、玄、魔等“超拔体系”的内容,任何一个体系中,都有他的位置。而且,他的那几位“信众”和大批的“准信众”,都是用正常的法子,已经做不成了,想从头再来。其实,佛祖、道尊也好,元始魔主也罢,都有破解胎迷,转世重修的法子,真界这么重来的,也不少,可是,这总有一个机率的问题——且非常之低。余慈却能够依靠生死法则,帮助他们将机率大大提升。而且,因为有了心内虚空,有了一个独立法则体系的雏形,也有心象物象的转换过程,只要余慈愿意,他可以帮助任何人,洗去其在各自“超拔”体系中的烙印,或曰负债,真真正正重头再来。是的,就是这样!如果说,佛祖、道尊、元始魔主立下了大的框架,余慈就是在这个大框架下,找到了一个相对窄小,更注重功能性的区域。这就是余慈所能给出的,以幻荣夫人为代表的“准信众”又极为期待的东西。站在这个层面上思考,眼界放得很开,他之前的想法又延伸开来。亿万魔头、幻荣夫人,如果没有赵相山居中“缓冲”联系,确实是天差地别。可在神主的位置上,这么看是不合适的。余慈也曾偷师元始魔主,他很清楚地知道,神主的视角,很大一部分是宏观的视角。从宏观的尺度来看,幻荣夫人与魔头,真的都微不足道,真界的幻荣夫人,威能神通不可思议,可如果扩展到更广袤的宇宙中,绝不是独一无二。但更本质的,也不在宏观微观,而在于是何等参照。在平地看,大山巍峨,高拔万仞。可换一个角度,平地和大山,都是土石聚合而成,又能有什么不同?从余慈所处的环境来看,幻荣夫人的战力不可或缺,但从神主的层面看,一个连信众都不是的幻荣夫人,与血海中翻涌的魔头,又有什么差别呢。“信”与“不信”,仅此而已。至于道经所云“有无相生”,或言述此状。当然,余慈本人也就在微观层面,也有我与非我的差别,妄言诸法无别、有我无我,天地不仁之类,时刻都要玩高境界,未免太可笑。他只要注意思路的差异,宏观与微观、个人与神主,两个思路可以同时存在,但绝不能混淆。对神主而言,混淆了,就是根本的错谬,再也扳不回来。那么,现实的矛盾就出现了。他的矛盾之处就在于,他远远不是元始魔主那般,可以站在宏观尺度,俯瞰宇宙万物运转的大能,现实的迫切需求,使他必须具备基本的“倾向”选择。偏偏两种道路的折中是不允许的,因为这关系到他的修行前路。那么,只能在根本道路所允许的尺度下,做一番调整。这种时候,他应该庆幸,涉猎很多。当思路清晰了,本质明确了,用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平台,其实都没有问题。余慈不认为他有另辟蹊径的见识和能耐,模仿就是绕不过去的必要环节。那么,模仿谁?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元始魔主的情况,已经让人明白,闭合的体系在最后,是没有前途的,神通广大如元始魔主,也要受到冲击。所以余慈更倾向于玄门的法度,开放、松散,可以拓展,也可以接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