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峰,断情崖。李初一默立崖畔,眼睛没有眺望远方的风景,而是恍惚的凝望着身旁的地面。别人眼里,他所望之处毫不稀奇,跟周围的山石没有什么两样,可在他眼中那里却极为不同,因为那里是余瑶曾经俏立过的地方。只是,当时站在自己位置上的不是自己,而是于浩。只是,故地犹在,伊人香消。多少次,他扪心自问,如果当初他不是躲在远处的那片树丛里,而是跳将出来把心意说个明白,就像海无风那样,后面的一切会否不同?如今旧地重游,眼前恍惚出伊人的虚影俏立身前,李初一再次自问,答案依旧。不知道。逝者已逝难再回,时光流水不覆收,无论人和事都已注定,想探寻改变条件会否有另外一种结果根本不可能,哪怕再逼真再复合逻辑也只是空想,永远不可能变成事实取代如今的境况。好在他还有一丝补救的机会,无论真假,道衍明都给他提供了一丝希望,而且是唯一一个如此做的。“如果有那么一天,希望我还是我,还能记得你是谁...”轻捂着胸口,淡淡的声音里流露着点点哀伤。他很庆幸自己将余瑶“带”在了身上,也很忧伤自己几已注定的结局。这时,脚步声起,有人缓步走来。李初一没有去看,人仍沉浸在伤感的情绪当中。直到来人在他身边两丈左右的位置停住脚步,他这才缓缓回神,将情绪一点点的压回心中重重冰封。“你不该来。”檀休说道,语气淡然自若,眼神却无比凝重。早在赵义派人之前他和步颖便得到了消息,百劫道人外出不在,作为新祖的他们毫不犹豫,当即动身向百草峰赶去。熟料半道骤闻噩耗,百草峰失守,被那人屠尽满山。震惊之余,两人根据幸存弟子的话推测出了那人的身份极有可能是李初一,并且还推测出了李初一的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是神剑峰或飞雪峰,于是乎两人当即改道兵分两路,步颖去了女弟子众多的飞雪峰,而檀休则来了可能性更大的神剑峰。结果,檀休来对了。可也来晚了。未到神剑峰便接到求救的急报,等他赶到时,这里已半山抹红。按着惊魂未定的神剑峰弟子的指引,他一路寻踪追到了断情崖,终于见到了那个虎脸遮面的熟悉身影,也看到了对方手里那把让他记忆犹新的三尺青锋,这时他也终于确认了自己所料不错,来犯者,真的是李初一。震惊于对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那股深不可测的强烈威压,檀休靠近前去下意识的说出了那句话。短短四字既像警告又像宣判,他也不知道哪种含义更多一些。理智上来说李初一作恶太虚他必须杀之示众以振门威,可本能的直觉却总让他心头一阵阵发紧,于心底深处不由自主的盼望着对方能就此离开最好,可以的话他不像与之交手。况且百劫道人不在,如今的李初一他不知是可杀,还是该留。听到问话,李初一缓缓转头,虎面下一双冰冷的眸子让檀休心头一紧,若非亲眼所见他很难相信这人会是以前那个顽劣跳脱的小子,如今的李初一让他感觉像是看到了刚来太虚宫时的叶之尘。不,叶之尘都不如他冷漠。“百劫老贼呢?”李初一问道,比檀休更加淡然自若。扭头望望四周像是在找寻百劫道人的踪迹,片刻后没发现人影,他微微眯了下眼睛,冰冷的目光再次对准檀休。“没来?”虽然震惊对方的威压,可身为当代老祖的檀休还是很不满李初一的不敬,根深蒂固的印象和尊卑观让他不喜的皱起了眉头,态度冷淡的道:“师兄事忙,对付你还用不着他出马。束手就擒吧,念在你与我太虚宫以往的情...”“师兄?”毫不客气的打断话头,李初一的眼神闪了闪,旋即露出恍然。“原来是高升了,难怪底气这么足,眼也跟着瞎了。”言罢不待檀休怒斥,李初一再次淡淡的问道:“最后一次,百劫呢?是不是在凌霄峰?”“不知悔改的小子,等我制住你,自会带你去向师兄认罪!”含怒出手,檀休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出手便是全力。虚影原处未散,人已欺近李初一身边,双手掐诀祭出虚天之法,扯动周遭的天地之力随着双手向李初一挤压而去。“跪下!”中气充足的暴喝声威严而自信,檀休自信制不住这到现在还一动未动的托大小子至少也能给其一个下马威。而他的双手也切切实实的落在了李初一身上,但是结果出乎意料,因为根本没有结果。除了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李初一平平淡淡的站在远处,冷冷的看着他,一点受伤的样子都没有。檀休心头巨震,刚要撤身变招再攻,眼底余光却瞧见一抹黑影直奔自己咽喉而来,未等他反应便觉喉咙一痛脖颈一软,脑袋不由自主的耷拉下来。神念一扫,檀休惊骇,他发现自己的喉咙连同颈骨一起被掏空了,失去支撑的脑袋只余下些皮肉连着勉强的挂在身上。换成一般人早就死了,即便以他的修为这也是一时片刻恢复不了的重伤。拼命催动着丹田闪身疾退,同时一连数道求救的密讯传递而去唤步颖速来营救,可小腹忽然一痛疾退的身子被硬生生扯了回去。斜坠在肩上的脑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丹田被李初一徒手掏空,修行了一辈子的道种被其当成糖豆一样丢入嘴里消失不见,檀休的脑海霎时间空白一片,微微失神了一瞬后赶忙默运秘术元神出窍,放弃肉身只求神魂能逃出生天。神魂离体还未遁走,一只大手便将其握在了手中,同时李初一那平静得让人心寒的淡然声自头顶响起。“太弱了。”看着手里挣扎不休的神魂,李初一平静的表面下百感交集。记得上一次来,檀休打他跟打孙子似的任意揉捏,而这一次,他们的立场却调换了,当初让他焦头烂额的檀休如今在他眼中就像个强壮一点的蚂蚱,能飞能跳,却够不成什么威胁。力量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平静的心里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激动和自得。以往面对的人都强他太多,很难有机会让他像现在这样赤裸裸的炫耀着自己的武力,如今挥手间便将檀休轻易拿下,他发觉自己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弱。可旋即,激动和自得便被冰冷所取代。正因为有檀休的对比,他才更加清晰的感受到道衍明的强大,深深的无力感充斥心头。他看着檀休的样子,就是道衍明看着他的样子。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揉捏檀休的命运,要其生就生要其死就死,可道衍明眼中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件玩具呢?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但他一点放过檀休的意思都没有。道衍明要他杀人,檀休也是人,自然在屠戮的名单当中。而他们以前又有过节,李初一更是不可能放过他。“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这句话是对檀休说的,同样也是对自己说的,言罢神念探出强行搜魂,片刻后神念裹挟着残破的神魂返回识海默默炼化,李初一的眼神越发冷了起来。百劫道人跑了。虽然檀休以为百劫道人是有事外出,但李初一很清楚,老家伙是一早料到他会回来,提前偷偷躲藏了起来,就如金龙一样。只不过金龙是想置身之外,百劫道人则是道衍明的走狗。李初一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道衍明的授意,但不管怎样百劫老贼一时半会儿间是杀不成了。低头看看地上的残尸,李初一轻声一叹缓缓摇头。不知是嘴变刁了还是吃太撑了,自从得了九凤之心后他的肉身对外物的生机不再如以往般那么渴求。不用继续“吃人”固然是好,但每次杀完人都无法毁尸灭迹,任由尸体保留着死前的惨状表情各异的望着自己,善念和良知总是强冒出头来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每当这种感觉冒出来的时候,他都会想想自己,旋即便释然了。比起他来,这些人要幸福太多了,他们死了就真死了,不用像他一样想死都由不得自己。每次这样想,他心里都会舒坦很多,就像现在,摇摇头看了檀休最后一眼,他便了无牵挂的转身离开,起身向血阳峰行去。血阳峰有只牛妖还被封着,飞雪峰下面也有只冰蚕,但比起屠戮一群女子,还是去血阳峰祸害一番更让他舒坦。这,或许便是他心底最后的一丝良知了。他走后又过了一阵,接到求救的步颖终于赶到了神剑峰。在血迹斑斑的山路上一路疾行,等到寻至断情崖时她猛然一顿,僵立原地。血,惨不忍睹的尸体,还有涣散的瞳孔中残留的恐惧与不甘。是檀休。看着相识数百载的挚友破布娃娃一样的瘫在地上,步颖浑身冰冷两腿发软,微微摇晃了一下后才重新镇定下心神。檀休的修为她太了解了,能将老友伤成这样,那人的实力可想而知。这时又有弟子前来禀告,先是冲着檀休的惨状狠狠一怔,拼尽力气勉强压制住心底的惊骇后赶忙深深低头急声禀告,将李初一现身血阳峰的消息详加传达。说完,在步颖的点头应允下,他逃也似的飞速离去,自始至终都不敢再看那滩红白之物一眼,可心底里却又一个贯耳的声音反复回荡。檀休老祖...死了!不知有意无意,步颖也未警告他不要外泄这里的消息,任其离开口独自一人默默的看着檀休的尸体发呆。李初一杀入血阳峰,血阳峰告急,赵义赶赴的同时也向她提出请求,希望她能和檀休一起去血阳峰助战镇压李初一。赵义还不知道檀休死了,她也刚知道,所以才犹豫起来。身为太虚老祖她理应前去,可身为修士...去,还是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