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终于明白过來,出殡也好,放鞭也罢,包括外面传出來这么一大套的鬼话,都是付大木精心策划的一个套路,不仅是想给自己一个不良的心理暗示,更主要的是要扰乱全县干部群众的心智,以达到阻挠干部群众向自己靠拢的政治目的。是啊,一个眼见着要倒霉透顶的县委书记,谁敢支持和配合你的工作。如此说來,付大木并不像唐逸夫想象的那样,只是一个莽汉,沒有一点儿政治素质和头脑,他这一招,看似无聊至极,实际上却充分利用了这么多年在南岭县干部群众形成的迷信心理,可以最大限度地孤立楚天舒,不仅够阴毒,而且够狠辣。政敌之间的争斗,无所不用其极。虽然楚天舒已经有了主意,但他并沒有表露出來,而是笑着问:“柳主任,你年纪不大,迷信还不小呢。”柳青烟说:“楚书记,这跟我沒关系,我只不过是向你汇报一下而已。”“我是党员,是无神论者,但是,风水这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楚天舒扒拉了一下破旧的转椅,突然又说:“这破椅子歪歪垮垮的,是叫人坐不住啊,柳主任,麻烦你帮我换把椅子,应该问題不大吧。”柳青烟看了一眼转椅,笑道:“沒问題,南岭县再穷,给书记换把椅子的钱还是有的。”楚天舒郑重其事地说:“再别买转椅了,也不用花那冤枉钱,你去看有沒有老式的木椅子,帮我找一把來就行。”“这就更沒问題了。”柳青烟说:“南岭县出木材,早年全用的是这种木头椅子,后來时兴转椅,就全部换了,你要的这种椅子,仓库里应该多的是。”“好,麻烦你帮我挑一把來。”楚天舒有意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对了,要有分量的,越扎实越好。”柳青烟盯着朝楚天舒看了几眼,然后莞尔一笑,款款地走出了办公室,房间里弥漫着上等香水的甜甜味道楚天舒坐进椅子了,从包里掏出水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朝后一仰,算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县委书记生涯。这时,杨富贵抱着水杯进來了。楚天舒马上起身,迎到跟前,跟他握手,给他让座。见楚天舒的杯子还空着,杨富贵一摆手,说:“还沒给你准备茶叶吧,我去拿点好茶喝喝。”一转身急步走出屋子,不一会捧着一个精致的瓷罐又进來了,包装上沒有标明品牌。楚天舒打开着瓷罐,先闻了闻,说:“真香,肯定是好茶,应该很贵吧。”杨富贵笑笑,说:“我也搞不太清楚,朋友送的。”楚天舒抓出一小撮來,倒上开水冲泡了一杯,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端起茶杯吹了吹,轻轻地喝上一口,不住地点头叫好。杨富贵,四十二三岁,中等个头,气色滋润,乍看沉稳,动起來却敏捷,在南岭县干过多年的党务工作,朱敏文升任市委书记之后才提拔为县委副书记。楚天舒客气地请杨富贵坐下,用恳切的语气说:“杨书记,我才來,一切都摸黑,我呢,先熟悉熟悉情况,然后逐步进入角色,目前县委的曰常工作还是你主持着。”杨富贵习惯地咧咧腮帮子一笑,说:“我也沒啥本事,就是个在一线打拼的命,你是书记,我听你的,需要我干什么,请只管吩咐。”这话听起來很义气,也很客气,既沒有答应,也沒有推辞。楚天舒想,杨富贵能主动上门來,至少是一个示好的表现,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跟他谈谈,看能不能了解一下情况,也摸摸他的底。既然是这么个想法,当然希望他能吐实情,说真话,要达到这个目的,就不能像开会那样,装腔作势,言不由衷,搞官场上的那一套,应当以心换心,用真实的感情取得对方的信任和理解。楚天舒拿出小半包中华烟來,一边递给杨富贵,一边说:“杨书记,我初來乍到,我想我需要理解和支持的头号人物,应该就是你杨书记,杨老兄了。”“楚书记,这话言重了吧。”杨富贵正要点烟,听了他这话,停下点烟,惊疑地看着他说。“杨书记,请先点上烟,再听我解释好吗。”楚天舒又一次打着打火机,送到他跟前。杨富贵点上烟,在楚天舒的手背上点了点,吸了一口,然后便看着楚天舒,等候他说话。楚天舒坐到他跟前的沙发上,缓缓地说:“我年轻,说话喜欢直來直去。”杨富贵笑笑,言不由衷地说:“呵呵,常部长说了,干部年轻化是大势所趋,现在年轻就是最大的优势。”“杨书记,你也不老嘛。”楚天舒说:“我以为,人与人之间,沒有绝对的谁行谁不行,各人的岗位都是组织定的,不合理是绝对的,合理是相对的,比如我,难道就我楚天舒最适合当南岭县委书记吗,绝对不是,正因为先有了那个绝对不是,才有了现在我这个相对的是,我要说,我这个县委书记也是这个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不,不能这样说,组织上看人肯定是准的。”杨富贵略微感激地说。楚天舒接着说:“市委决定由我來南岭县任县委书记,这对我來说,是提拔重用,是好事,在党政机关里工作,谋求职务升迁,是人之常情,谁不想有个提拔的机会呢,所以我高兴,但同时我也知道,这高兴里含有别人的痛苦和牺牲,其中就包括你杨书记。”话说得开诚布公,杨富贵沒有做声。楚天舒诚恳地说:“杨书记,南岭县的情况,你比我熟悉,比我了解,你又是专职副书记,一直从事党委方面的工作,如果沒有你的理解和支持,我是很难担起这副担子的,所以我说你是我理解、支持的头号人物,这一点也不过分。”杨富贵动了一番感情之后,这会好像又变得冷漠了。他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下楚天舒,低着头说:“你未免把我看得太重要了,实际上,我哪里有那么重要呢,你來当书记,我一是拥护,二是欢迎,三是尽心尽力的支持,做好我副手应该做的工作,你说吧,需要我干什么。”楚天舒的心里一阵发凉。他原以为自己的推心置腹,能够换得杨富贵的感情融合。开始,当看到他动了感情的时候,楚天舒充满信心,十分高兴,然而仅仅过了十几秒钟,他又突然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完全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让楚天舒受了一个不轻不重的打击。他想,莫非是他说的哪一句话不合适,使他产生了逆反心理。可他回想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觉得又不至于,因为后面说的那几句话,不过是前面那句话的延伸,前面那句话说了以后,他本是动了好感的呀。现在,杨富贵问他要他干什么,他在这样的情势下该怎么说呢。显然不能继续推心置腹,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那样会很被动,只好等一等再看,欲速则不达。于是,楚天舒喝了一口茶说:“杨书记,你太客气了,问我要你干什么,好像我是要给你分配任务似的,一开始我就说了,跟你随便聊聊,因为我刚來,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杨富贵听了以后说:“那好,等我稍作准备,把县里的情况详细汇报一下。”“谈什么汇报呢,杨书记为什么总那样客气呢。”楚天舒立刻插话说。杨富贵反而严肃起來:“这可不是客气,我杨富贵水平再低,这点组织观念还是有的,知道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啊呀,杨书记,你真是……太客气了。”楚天舒只能强笑着这样说,感觉无法再把他们的感情距离拉近了。杨富贵坐在那里,一边抽烟喝水,一边左顾右盼,倒像是有点心虚的样子,明显是心存顾虑和顾忌。为了解除杨富贵的戒备,楚天舒不想和他谈得太深,便说:“杨书记,我刚來,能力也有限,解决不了县里的大问題,我想,有沒有可能从小问題上着手,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小问題那就多了。”杨富贵看一眼楚天舒,把手里的烟屁股在烟灰缸上弄灭。楚天舒马上又摸出颗烟來,递给杨富贵,又问:“能说几个來给我听听吗。”杨富贵把烟点着,狠狠吸了一口,随之吐出浓浓的烟雾,他隔着烟雾又瞅一眼楚天舒,然后笑一下说:“楚书记,你怎么对小问題这么感兴趣。”楚天舒也笑一下说:“我想大小是相对的,也是有密切联系的,有些问題看起來小,实际上可能不小,有的小问題,直接连着大问題,小的不解决,大的也难解决,如果连小问題都解决不了,大家又怎么相信我能解决大问題呢,你说是不是。”杨富贵说:“楚书记,还是你理论水平高,辩证法学的好啊,那我就给你说一些小问題,你看看哪些和大的有联系,哪些解决了,可以解决全县的大问題。”这话明显带着讽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