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在绝大多数的官员那里,除了家人团聚、亲戚往來,同事朋友间应酬之外,便是以拜年为借口上领导的门拉关系,套感情,恨不得把领导当爹妈,恨不得天天依偎在他们怀里,博取他们的欢心。楚天舒却省去了这些麻烦,也不被这种繁文缛节所束缚,他只给伊海涛、唐逸夫、叶庆平、郎茂才、简若明等人打打电话,短信,告诉他们在家陪父母过年,就不登门拜访了。不过,有一个人楚天舒必须要去拜年的,那就是德高望重的祝庸之。考虑到昨晚上大家都守岁比较晚,楚天舒和向晚晴十点左右出,过了临江大桥直奔临江大学的教授楼。祝庸之家宾客盈门,大多是过去的学生,他们分散在全国各地,都略有成就,回家乡过年多半要來看看老师。楚天舒和向晚晴到的时候,前面一拨就起身告辞。向晚晴把鲜花交给了祝夫人,楚天舒放下手上的果篮,客厅里刚才一拨客人的残茶和果壳之类的还沒來得及清理,祝庸之把两人让到了书房。一坐下來,祝庸之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专家教授们去南岭县考察的结果。听说6坊岭他们运用区域经济理论提出了展绿色生态农业的建议,祝庸之拍了拍桌子,说:“好哇,我还以为老6他们只懂得自己赚钱呢,现在看來,学问还沒有完全抛到脑后嘛。”楚天舒原本是打算邀请祝庸之作为专家教授前往南岭县考察调研的,但由于6坊岭推荐了他的老师孙教授,那么,祝庸之进來之后地位就不太好摆,又从宁馨嘴里得知,祝庸之平素不太看得起6坊岭等人,认为他们天天忙着赚钱,不搞学术研究,属于不务正业,所以,只得放弃了邀请祝庸之的念头。楚天舒说:“祝教授,我今天來,一是给您和师娘拜年,二也是想向你汇报和请教,听听您对南岭县经济建设的建议和意见。”祝庸之说,南岭县今后坚持以畜牧业为龙头,带动其他经济共同繁荣的展思路是正确的,既符合当前生态环境保护的大趋势,又利用了南岭特有的资源优势,完全可以开创出一条崭新的走出落后困境的阳光大道。楚天舒和向晚晴都非常钦佩祝庸之的大家风范,并沒有因为这个提法是6坊岭等人提出來的便存有门户之见,而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但是。”祝庸之毫不客气地指出:“老6他们的这个提议确实不错,但还有一点点缺憾,他们仅仅考虑到了区域经济学,却忽略了更重要的政治经济学。”楚天舒与向晚晴对视了一眼,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祝庸之。“很显然。”祝庸之把书房当成了课堂,他神采飞扬地说:“以南岭县的经济实力和地理条件,既不具备展绿色生态农业的开资金,也难以吸纳到社会外來投资,因此,唯一的出路就在于另辟蹊径,争取省市的资金和政策扶持。”祝庸之果然名不虚传,思路异常清晰,看问題真是一针见血啊。“去上面要政策,要资金,先要有一个好的项目,光有绿色生态这个概念还远远不够。”祝庸之说:“南岭县必须提出一个叫得响的名目來,既符合南岭实际,又能突出当前的政治主題,在全省也属创,才能一炮打响。”其实楚天舒早就有类似的想法,只是苦于打不开思路,一直沒有明朗化,现在经祝庸之这么一点拨,顿时豁然开朗,自然十分高兴,他恳切地说:“我这些天一直也在思考,觉得绿色生态这个提法过于寻常,总像是缺少了点什么,祝教授,您觉得,当前国内或者东南省的政治主題应该是什么。”祝庸之毫不犹豫地说:“展,可持续展,人与自然和谐展。”向晚晴笑着说:“那就叫南岭县绿色生态和谐展项目呗。”楚天舒笑了:“不好不好,太直白,太拗口。”祝庸之在书房里背着手來回转了两圈,突然精神抖擞,他拿过纸笔,写下了一行字:绿色生态效益农业示范县。楚天舒探头一看,眼睛顿时放光,只差拍案叫绝了。“祝教授,您太厉害了。”楚天舒激动地说:“我也想了好长时间,就是想不出效益和示范这两个浅显的字眼,这两个词跟绿色生态连在一起,简直太完美了,绿色生态是南岭已有的青山绿水,森林草地,在此基础上争取资金投人,帮助农民建天然牧场、果园和蔬菜基地,向生态要效益,以效益保生态,让南岭人民尽快脱贫致富,让南岭实现可持续展和人与自然和谐展,成为东南省脱贫致富的示范县,这就是我们的项目,我们的大项目,很显然,光有生态沒有效益,我们连日子都过不下去,还怎么谈展,而光有效益沒有生态,不仅效益不能长久,也不符合环境保护的大趋势,又怎么给全省农村当示范,只有生态和效益两相结合,相得益彰,这条路子才能越走越远,真正走到全省农业展的前列。”见楚天舒了这么一大段的感慨,向晚晴忍不住在一旁捂着嘴笑了起來。楚天舒问道:“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向晚晴说:“你沒说错,可你说了那么多,归纳起來,其实也就一个词。”楚天舒说:“一个什么词。”向晚晴说:“巧立名目。”楚天舒非常担心祝庸之听了这话会生气,他轻轻拍了拍向晚晴,说:“晚晴,你呀,记者当习惯了,把什么都看成负面新闻,说得太难听了。”“本來就是嘛。”向晚晴撇撇嘴,说:“把生态和效益四个字放在一起,再扛着一个示范县的大牌子,南岭县就有借口到上面要得來政策,要得來资金。”楚天舒苦笑着摇头。不过,祝庸之并沒有生气,还笑呵呵地说:“晚晴说得是有点难听,但确实又是大实话,这就是当前的政治经济学。”向晚晴得意地说:“天舒,你太小气了吧,你看看祝教授,这气度,才是真正的大家。”祝庸之哈哈一笑,又说:“我和很多的地方官员接触过,他们都想干点实事,但是太不容易了,不学会巧立名目,难以吸引上面的目光,当然了,吸引目光只是手段,关键还是要打动大领导,让他给你政策,给你资金。”“祝教授,据我们匡算,启动这个项目至少需要一千万元。”楚天舒说:“这么一大笔的资金,青原市肯定拿不出來,只有依靠省里了。”祝庸之点点头,为难地说:“嗯,一千万不是个小数目啊,明松省长一个人也批不了,必须要延平书记点头才行。”听祝庸之也这么说,证明林国栋所言不虚,涉及到大额资金的使用,省委书记南延平的意见最为重要。楚天舒满怀期待的看着祝庸之。祝庸之忙摆手说:“小楚,你别盯着我,这事我可帮不上忙,在明松省长面前吹吹风可以,组织专家教授们造造势也沒问題,但是,延平书记那边,我确实无能为力。”楚天舒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说:“祝教授,那您帮我出出注意呗。”“名目可以巧立,但事情还得办扎实。”祝庸之拿起刚才写的字条,说:“先,你得把这篇大文章切切实实地做好,思路、任务、目标、措施、收益、期限等等都一目了然,让领导们看了不仅感兴趣,还能下决心。”楚天舒说:“这是必须的。”祝庸之说:“其次,关闭矿场别无退路,否则,前面所说的一切都是一句空话。”楚天舒重重地点头。祝庸之说:“再就是,这么重大和敏感的事情,靠其他人去向延平书记沟通是不合适的,你应该想办法创造机会,当面向延平书记汇报。”对此,楚天舒完全能够理解。东南省委省政府班子可谓是五湖四海,省长乔明松是本地派,省委副书记林国栋是京都空降的,省纪委书记何天影则是从革命老区省调过來的,南延平年轻时有过一段东南省工作的经历,但他真正做出政绩却是在大西北的某省,前两年才从大西北某省的省长调任东南省委书记,虽然到任之后与省委一班人配合得不错,但私人感情上却并无太多的交集,在重大敏感问題上,让乔明松或林国栋贸然去向南延平沟通,的确不太合适。楚天舒明白祝庸之的意思,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省委书记南延平请到南岭去,让他了解南岭县的实际状况,认可南岭生态效益农业示范县这几个字,那么,省里出台倾斜政策和拨付扶持资金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只是南岭一个默默无闻的偏远山区县,既沒区位优势,也沒经济实力,别说在全省,就是在青原市也很不起眼,要想把日理万机的堂堂省委书记请到南岭來,除非南岭生特大事故或重大灾情,否则无异于痴人说梦。当然谁也不愿出大事故和大灾情,真的出了大事故大灾情,地方官员还有好果子吃,不撤职查办就算是便宜了,还谈什么倾斜政策和扶持资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