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的旧识?”沉凤鸣已到了近前,目光投向那车舆之上,被厢帘半遮住的那个身影。人还背着身在车里装酒,看身形好像是有些熟悉,他不免皱了皱眉。“在下眼拙,未知是哪位朋友到访?”
阿合等见他来了,都面露喜色,忙道:“沉大哥,刚这人来买酒,单姑娘说他们认识,就……”
说话间人已经转过身来,厢帘掀起,他微微一笑道:“沉公子,许久不见。”沉凤鸣目中微动:“瞿前辈?”来人面容苍白却清俊,赫然竟是瞿安。
瞿安抱拳向他还礼。说起来——也真是许久不见。上回还是沉凤鸣得俞瑞授意,去过武林坊一趟,想请瞿安帮忙,见过他的面。瞿安一向在家不喜出门,今日不知为何,却到这破落小馆来买酒。
“看吧,我说沉大哥同瞿……前辈认识。”刺刺向阿合眨了眨眼。沉凤鸣心念微动,却伸了手上去,向刺刺道:“小姑娘,你先下来。”
刺刺一怔:“沉大哥?”见他面上沉凝,似无余地,只好抓了他手腕,跳下了车来。
沉凤鸣才向瞿安赔罪:“瞿前辈莫怪,我眼下正有件要事与刺刺商议——故此特地赶来的。未料前辈竟会来我们这些晚辈的地方照顾生意,实有失远迎。前辈若不弃,不若进来一同稍坐?”
“那倒是不用了。”瞿安道,“只是打点酒,打完便该走了。单姑娘既然有事,改日再来玩耍,也是一样的。”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沉凤鸣也不挽留,便向身边那少年道,“你来牵马,送瞿前辈回去。”
“也不用。”瞿安瞥一眼一醉阁那扇小门,“你这个地方,人本就不够。”
沉凤鸣也向一醉阁里看了一眼。差点忘了——这瞿安可是个精通机关巧构的能人,总舵里的大阵“无穷”都出自他的指教,一醉阁这些简单的布置,他若方才进去过,大约一望便知关节虚实。
瞿安果然也并无逗留之意,更不喜多有寒暄,待那少年将套轭缰绳交到他手,便道了声告辞,牵动绳索,马车向巷外行去。
单刺刺见沉凤鸣盯着那车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觉道:“沉大哥,你……是真有要紧事与我说?还是……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沉凤鸣看了眼周围,阿合等已经先回了一醉阁里。他才道:“没什么。他怎么来这了?他邀你去做客?”
刺刺摇摇头:“瞿前辈就是来买酒,买的多,有些动静,我正好听见,就出来看,没想到是他。我便想着,我来临安,本也该去看下苏姨,所以问瞿前辈能否搭我一程——他便答应了。”一顿,微微蹙眉,“沉大哥是担心什么?我以前在苏姨那借住过好一阵子,瞿前辈待我也很好的。阿合哥他们不认识瞿前辈,可沉大哥你认识呀。”
沉凤鸣没有便答。他当然本非对瞿安有什么特别的提防,只是在见到瞿安的刹那忽然省起——除了之前自己想到的那四种人,这临安城里还有一种人,与黑竹有莫大关联,却不必听从他的命令每日前去总舵。他们——从瞿安到凌厉再到苏扶风,每一个都在黑竹拥有名字、威望、传说,甚至——金牌。
自然,他并不是认为瞿安这一家子就与东水盟或是那纸假令的事有什么关联,可单是这分省悟就已让他寒毛直竖,如堕冰窟。倘若那些至今难以解释的疑问背后竟与他们有关——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必须要让刺刺从这辆马车上下来。
刺刺仿佛猜知了什么。“听秋姐姐说,这些日子黑竹好像有什么事。”她说道,“这事情——不会和瞿前辈有关吧?”
“倒也不是。是我在调查一件任务的真相。”沉凤鸣便不隐瞒,“因为这件任务,我死了二十个兄弟——有几个你也见过,上回我中幽冥蛉剧毒,他们曾不远千里将我护送到陈州的‘金牌之墙’总舵。”
“是阿角他们?”刺刺失色,“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过年之前。”
“是遇到了厉害的对手?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这事说来话长,可能牵涉到——黑竹之中,埋有东水盟的人。”沉凤鸣道,“虽说——至今没什么进展,我不敢说这事就与谁有关,却也不敢说这事就与谁无关。你既来了临安,便记着,眼下,除了我和你秋姐姐之外,谁都别信。东水盟这回敢冲着黑竹来,定须存了对付君黎的意思,说不准,会对你不利。”
刺刺本来想说,可是瞿前辈绝不可能。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点点头:“我知道了。”
的确。瞿安并不好酒——一个长于机械之人,理应断不允许自己的手指因酒意生出哪怕一丝颤抖——那足以令所有巧构机黄功亏一篑。如今年节已过,谁家也没什么道理要买如许多酒回去,多到需要用马车来装。即使真要备酒,按理也不该是瞿安出来买。再退一万步讲,凌厉不在、苏扶风今日没空,家中只有他能来,这临安城里,单是武林坊附近,北城那头,酒楼比比皆是,他何必舍近求远,来南城这又偏僻又破落的一醉阁?
这一切不合理,自然会令人转而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不是来买酒,他有别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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