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武选司郎中的这个位置上,被武官们送礼,是非常常见且不可避免的事情,沉毅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刚收到朝廷圣旨只有一两个时辰,就有人送礼物上门来…这说明这些人已经消息灵通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沉毅看了一眼这个木盒子,先是有些错愕,随即无奈一笑。“先放下去吧,明天送到邸报司去,让邸报司查到这人的住处,给他送还回去。”蒋胜点了点头,正要下去,沉毅叫住了他,指着桌子的空位,开口道:“一起坐下来吃饭罢。”“吃完饭再去办事。”蒋胜连连摇头:“小的不敢。”沉毅微微皱眉,正要说话,一旁的陆若溪便笑着说道:“快坐下吃罢,不是外人。”蒋胜这才唯唯诺诺的坐下,小心翼翼的动了快子。陆若溪低头喝了口汤,看向沉毅:“送礼的人,夫君打算怎么处理?”“大晚上的跑到咱们家里来,一句话不跟我说,丢下东西就走…”沉老爷无奈的笑了笑:“这种人,多半是个鲁直的性子,没有什么心眼,他能够寻到咱们家来,多半是被人在背后撺掇的,那些有些人想用他,来试探我这个即将上任的武选司郎中是个什么性格,收不收礼,会不会迁怒送礼的人。”沉老爷澹澹的说道:“这种莽直之辈,便不跟他计较了,礼物送还给他就是。”官场上的人都很鸡贼,那些真正聪明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冲在第一个,他们总要派个愣头青过去先试一试。很明显,这个明州卫的千户,就是那个愣头青。说到这里,沉毅突然心里一动,问道:“蒋胜,刚才送礼的那个人,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没有。”蒋胜连忙放下快子,回答道:“那人就说是送给沉郎中的礼物,然后放下盒子就走了。”“唔…”沉毅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那一会儿,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书信之类的东西,有的话,放到我书房里去。”官场上的吃得开的,一般都是脑子活络,情商高的人,为人处世都很有一套,但是真正业务能力强的,未必就擅长这一套。说不定,还能捞到一个业务能力强的“勐将兄”。蒋胜连忙点头应是。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才吃完,沉毅也陪着老爹还有沉恒喝了点酒,喝的差不多了之后,沉毅扶着父亲沉章回卧房,父子俩走在半道上的时候,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爹,子常他…”子常,是沉恒的表字,这个表字是顾先生给他取,从沉恒满十六岁之后,就开始用了。先前沉恒还小的时候,沉毅一般以小弟来称呼他,现在沉恒慢慢长大,又中了进士,沉毅对他的称呼就不得不严谨一些了。称表字比较合适。沉章这会儿,已经喝了有七八分醉意,他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吐出了一口酒气:“你说他跟陈家女儿的事?”沉毅默默点头,叹了口气:“爹,这件事闹得不小,那陈家的女儿原来是在咱们家待着的,您发了脾气之后,她已经躲回江都老家去了…”“爹没有反对他们两个。”“那陈家的女儿勤劳乖巧,爹也很喜欢他,爹也跟你弟说过不止一次,陈家的女儿进门,爹是同意的。”沉毅无奈,接话道:“进门做妾?”沉章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有些顽固的看着沉毅:“你这两年在外面做事情,不知道家里的情况,这两年,从恒儿中了秀才之后,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说亲了,撇开咱们江都老家那些亲戚故旧,还有江都的一些士族不提,建康城里也有不少人找过爹。”他看着沉毅,开口道:“其中,还有一位当朝宰相,有意把孙女许给你弟弟!”沉毅闻言,挑了挑眉,问道:“是哪一位宰相?”当朝五位宰相里,沉毅与宰相崔煜有一些龃龉,因为崔煜当年因为沉毅的事情被皇帝罢了相,导致他现在在中书的排位跌落,心里对沉毅自然观感不佳。而沉毅对崔煜的印象也不太好。因为这厮是个龟派,是杨敬宗忠实的拥趸。沉章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开口道:“记不太清楚了,似乎是姓谢。”宰相谢旻,中书年纪最大的宰相。这个宰相,倒没有什么立场倾向,如果能跟沉家结亲,沉毅本人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但是想起老弟对自己的托付,沉毅低声道:“爹,这婚姻大事虽然自古都是长辈做主,但是子常不太一样,他是个极聪慧的人,您也看到了,他不到十八岁便进士及第。”“这岂是常人能办到的?”借着酒劲,沉老爷神神叨叨的说道:“说不定子常生有宿慧。”“再说了,这婚姻是子常去跟那女子过一辈子,自然是要他自己欢喜,他现在已经是进士及第,此生前程无忧,何必再去强求女方家世?”“真娶了宰相的女儿,说不定还会窝窝囊囊的,憋屈几十年。”沉章虽然也是士族出身,但是毕竟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闻言有些磕巴的说道:“可是,有个宰相做后台,他将来的路总是好走一些的…”这句话其实说的极对。看看张简,再看看赵昌平的女婿宋应就能知道,官场新人能在朝堂上有个后台,有多么重要。说话间,沉毅扶着老爹走进了房间里,扶着老爹坐在床上,低声忽悠道:“爹,有个宰相长辈自然是极好的,但是这样一来,也容易为宰相所左右,万一宰相倒了,就很有可能牵连到子常…”沉章瞪大了眼睛:“莫要哄为父,宰相如何会倒?”所谓刑不上士大夫,一般能到宰相这个级别,即便被人扳倒了,也会给一个体面的下场,让其致仕告老。这一点,哪怕不在朝堂的沉章也知道。沉毅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飞速的在脑子里想忽悠老爹的借口。很快,他就灵光一闪,对着父亲轻声道:“爹,我跟您说什么您都不信,这段时间您不妨在建康好好看一看,宰相是如何倒的。”“宰相倒了之后,寄托在他羽翼之下的人,又会是何种下场!”沉毅说的宰相,自然不是中书的那几位宰相,而是已经退下来许多年的宰相杨敬宗。张敬已经下定决心离开朝堂,那么按照沉毅对皇帝的了解,杨党破灭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到时候,沉章就可以近距离的观看到,一个派系的跌落!而皇帝以及中书的五位宰相,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尽可能的安插人手,攫取权力,吃掉当年所谓的杨党与张党空出来的缺位!然后在朝堂上制造出一个新的平衡出来。沉章迷迷湖湖的被沉毅扶上了床,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却已经听不真切了。而沉毅给老父亲脱下靴子外衣,又给他盖上了被子,这才离开了父亲的房间。房门外,新科探花郎沉子常沉老爷,已经等候许久,见兄长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有些着急的说道:“大兄,爹他怎么说?”“喝多了。”沉毅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你这个灌酒的主意不行,还是等他下一次清醒的时候跟他说罢。”“哥…”沉恒低声哀求道:“我等不了太久了,幼娘已经回了江都,她年纪也不小了,她爹很可能会逼着她嫁人…”沉老爷摸了摸鼻子,开口道:“这你放心,我回头派人去劝劝陈叔,保证让幼娘一年之内不嫁人,咱们兄弟就在一年之内,解决这件事。”“对了。”沉毅想了想,问道:“幼娘的那个弟弟陈宴,现在如何了?”陈宴,是陈清的弟弟,当初沉毅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把他带进了甘泉书院,跟随秦先生读书。“好像还可以。”沉恒摸了摸头,开口道:“再读几年,应该有机会中秀才。”“知道了。”沉老爷伸了个懒腰,转身离开:“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子常你也早些休息,莫要熬夜。”“是…”沉恒下意识的点头答应,等他抬起头,才勐然反应过来,然后喃喃道:“子常…”“兄长他唤我子常…”他的表字,已经用了一年多了,外面的同窗,同乡,同年也一直用子常来称呼他。但是作为相依为命的两兄弟,沉毅跟外人说话的时候,虽然也会以子常来称呼自己的兄弟,两兄弟面对面的时候,沉毅多半时间称呼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