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答案,后有问题。就跟先射箭,后画靶子没有什么分别。而沈毅这么交代何山,并不是因为他要为难崔煜,或者是要借着这件事跟崔煜为难。而是因为,这件事已经非常明显了。现在,沈毅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这种水涨船高,并不只体现在朝廷里,更是体现在民间,或者说,在民间体现的更明显。因为民间崇拜英雄,沈老爷无疑是一个毫无任何疑问的大英雄。从东南剿倭的时候,他在民间的声望就不低,到现在,胜了几次齐人之后,他的声望再一次攀升,不只是在民间,在朝廷里也多了不少拥趸。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在心心念念算计别人,朝廷里,也有热血青年。按照正常的局势发展,不要说沈毅没有怎么动孔家人,就算是动了,动的也是北齐的孔家,而不是建康的孔家,建康朝野的屁股不可能歪到北边去,也就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来非议沈毅。更匪夷所思的是,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读书人,到沈家门口搞事,而且是用那种全无根据的传言,硬生生往沈毅脸上摸黑。不止一次!从年中孔庙着火的时候,就开始了。而推想到这里,事情就不难猜想了。一定是沈老爷的敌人干的。而且,一定地位极高。如果是一些无名小辈,那么不会有胆子,去这样抹黑一个功臣。沈毅很自然的想到了崔煜。他心里其实明白。早年他跟崔煜虽然有一些不对付,但是当年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对于一个官员,或者说政客来说,眼见沈毅迅速崛起,崔煜早就应该放下成见,跟沈毅罢手言和了。而崔煜之所以孜孜不倦的跟沈毅作对,出发点早已经不是当年甚至泼北齐公主间接导致他罢相的旧事,而是他自发的成为沈毅的政敌,想要借此成为朝廷里,皇帝用来平衡沈毅的砝码。这样一来,沈毅不倒他大概也就不会倒,地位稳如泰山。这种政治操作,沈毅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有这么个对立的宰相存在,皇帝用起他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放松不少。但是现在,不管这背后捣鬼的人是不是崔煜,这种直接影响到沈毅本人名声,甚至影响到他家里人的操作,还是惹恼了他。真把他沈七,当成了泥捏的了!吩咐完了何山之后,沈老爷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沉思良久。整整一天时间,他都待在家里,没有怎么出门。一直到傍晚时分,沈毅才换上了一身厚衣裳,从家里提了点小礼物,走出了家门。他一路来到赵尚书,不,应该说是赵相公府上,刚到赵家门口,刚好看到赵昌平的轿子落轿,沈毅迈步迎了上去,等赵相爷矮身出来,他笑呵呵的拱手行礼:“见过师伯。”赵昌平见到沈毅的身影,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上前搀扶住沈毅,笑道:“子恒莫不是派人盯着了?刚好在家门口堵住老夫。”沈毅连忙摇头:“岂敢岂敢,只是知道师伯尽职,往往天黑了才从衙门回来,因此赶了个巧。”说到这里,他拱手笑道:“还没有来得及向师伯道喜,恭喜师伯登堂拜相,位极人臣。”赵昌平摇了摇头,哑然道:“明面上挂了个中书宰相而已,户部尚书的职位没有卸掉,实际上还是管户部的差事,这不,我这刚从户部回来的。”“师伯能者多劳。”赵昌平哑然失笑,看着沈毅的胳膊,开口道:“进去说,进去说。”爷俩几乎是肩并肩进了赵府,沈毅一边走,一边微笑道:“二哥昨天也回来了,跟师伯相处的如何?师伯没有再说他了罢?”听到这句话,即便是已经拜相,赵昌平的神色依旧有些复杂,他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平白无故,我说他做甚?”“昨天他回来,也看到他辛苦了,黑了不少,也瘦了一些,你伯母见到他身上还有刀伤,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晚上都在埋怨我。”沈毅闻言,也有些诧异:“二哥身上有刀伤?我怎么不知道,二哥只上过几次战场,都是跟着我…”说到这里,沈毅忽然顿了顿,开口道:“是了,从徐州到兖州,后勤辎重都是二哥在负责,应该是运粮的时候碰到了一些零星的齐人,受了伤。”他叹了口气:“以二哥的性子,竟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我看了。”赵相公缓缓说道:“只两寸长的刀伤,并不深,应该是小伤,他不跟你说才是对的,跟你说了,老夫还要责问他几句。”沈毅微微摇头:“师伯对二哥,太苛刻了。”赵相公叹了口气:“先前就是对他管束太少,才让他浪荡的二十多年,一事无成,不是跟着子恒你,这会儿说不定还在秦淮河眠花宿柳。”沈毅也没有继续劝说,只是笑着问道:“那师伯明年还让二哥去北边么?”赵相公停下脚步,看向沈毅:“子恒觉得呢?”沈老爷正色道:“我觉得还是不要了。”“二哥现在是宰相之子,上前线不太合适了,容易被人惦记。”“这几年,二哥也锻炼出来了,留在建康,也不是不能做事。”赵昌平捋了捋胡须,认真思考了一番,还是缓缓摇头:“他这么大了,你我说话都不作数,还是看他自己。”听到这句话,沈毅才有些错愕。因为赵昌平,是一个很典型的士大夫形象,有点大男子主义,在某些方面很强势,容不得家里人以及下属质疑。但是现在,他似乎改变了不少。说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进了客厅里。知道沈毅来了之后,赵家的赵夫人,赵大赵二,还有他们兄弟的夫人,以及赵家的孙辈,都出来见沈毅。赵家的老大赵幽州以及赵蓟州,都早有儿女,这会儿一帮小娃娃出来,规规矩矩的磕头叫着叔叔,沈毅也有些尴尬,摸了摸身上,硬是没有摸出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只能苦笑着对两个嫂子说道:“二位嫂夫人,今天来的迟,忘了带礼物了,等下回来,再给这些侄儿侄女补上。”两个夫人都笑,一旁跟沈毅熟悉的赵蓟州笑着说道:“我家小儿子,跟你家那个小闺女同岁,要不然今天配了亲,也就不要你老七什么礼物了。”他对着沈毅眨了眨眼睛道:“不仅不要,回头我还去你家,给你们家备上一份厚礼。”沈毅白了这厮一眼。“陛下也看中了我家桑桑做儿媳妇,二哥要不然去跟陛下抢一抢?”赵蓟州一缩脖子,不说话了。坐在主位上的赵昌平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好了,不要胡闹了。”他站了起来,对着沈毅笑道:“子恒,咱们书房说话。”沈毅点头,也站了起来,跟赵家众人打了声招呼之后,跟在赵相公身后,进了书房。在书房坐下之后,赵相公才看向沈毅,问道:“今天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我在皇城里都听说了。”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水,笑着说道:“欺负到我家里人头上了,再不发火,不解决掉这些后患,明年出去领兵都不安心。”赵昌平想了想,问道:“子恒找到,幕后指使的人了?”“还没有。”沈老爷也不避讳,直接开口道:“不过小侄怀疑,是崔光显。”赵尚书也低头喝茶,轻声道:“如果是他,你恐怕查不出任何证据。”“这人做事,谨慎得很。”沈毅轻轻点头:“中书宰相,自然有手段,小侄相信师伯说的话。”“不过师伯…”沈毅轻声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怀疑就足够了。”赵相爷若有所思:“宫里会如何反应?”沈毅伸手,给赵相公添水。“试过便知。”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