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嵋一到卯时,自己就醒过来。车马店里也到处是干活的声响。见江嵋从睡觉的屋里出来,昨晚定好了送江嵋的赶车伙计满脸堆笑的上前,笑着招呼。那个许贵很有眼色,为了避嫌,特地挑了个六十许的男人给江嵋赶车。江嵋对这个胡子花白,可是身体看起来颇为健朗的老人也很满意。年纪大的人,相对的比较有见识,也许能从他嘴里打探出不少关于大理国的消息,到时候对江嵋选择落脚的地方也好些。她预备先坐上驴车走两天,到了大点的城镇,中途就叫赶车的回来,自己再重新雇车往西边走,路上多换车马,一路把追踪的人甩开。光靠她自己两只脚,又不熟悉路程,恐怕这辈子都赶不到大理。江嵋没什么好收拾的,赶车人姓陈,昨晚就把车马用具都安排停当,早上驴也喂过一次,直接就能上路。驴车悠悠往前走,江嵋撩开车帘,一边啃干粮,一边看着秋日的晨空,心里兴奋不已,不自觉的对着肚子喃喃的说话:“宝宝啊宝宝,你将来肯定福泽深厚。娘这么折腾,你也乖乖的,没闹什么。等娘赚了钱回来,一定把你养成世上最宝贝儿的孩子,就连王子公主都比不上你。”车行到中午,恰到了一个镇子,陈伯停下来,两人下车吃饭。江嵋饭量很大,吃的比陈伯也不遑多让,还预备买些蜜饯路上当零嘴。江嵋刚在路边摊子上跟人讨价还价,就听见一阵喧哗声传来,抬头一看,见四五个人指着自己这边走过来,打头一个,就是车马店的老板。江嵋心中惊慌,暗自祈祷他们是在找陈伯,兴许是陈伯家里出了事情,他们才寻来的。她强令自己安稳心神,继续挑着果子。刚付完帐,那一堆人就到了跟前,车马店老板脸上神色难看,对着江嵋和旁边的陈伯摇头叹气,开了口:“回去吧。”江嵋故作不知,睁大了眼睛看向几人。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上前,对着江嵋行了礼,低声道:“二娘,家里在寻你。”顿时,江嵋觉得天晕地旋,耳听得啪嗒一声,勉力低头去看,蜜饯果子掉了一地,滚得都是尘土,原来那装果子的纸袋,已给江嵋从中间硬生生握断了。江嵋凄惨的笑了笑,点点头:“你等我会儿,我先拾起来东西。”说着艰难的蹲下,身,一颗一颗的捡起蜜饯,吹去上面的尘土,慢慢往残破的纸袋里装。蜜饯上的土,怎么也吹不干净,江嵋深深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滚进尘土里,变成一颗颗泥珠子。几个男人似乎怕她走掉,围成一圈站在看她,江嵋眼前五双穿着各式鞋子的脚,挡成了牢笼栅栏一样的形状。“二娘,停手吧,果子沾上灰尘,不能再入口。”一双青布鞋子的主人蹲了下来,劝着江嵋。是刚才叫她回家的那个年轻仆人,隔着衣服一把抓住江嵋臂膀,要把她拉起来。江嵋被他拉的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的抬起来满是眼泪的脸:“脏了,也能吃!”说着,似乎为了验证一样,捡起来一颗,擦也不擦,就扔进嘴里。梨干不甜,混着泥土,反倒发苦发腥,刚才江嵋的眼泪滴了上去,又有些咸,好像是血的味道。江嵋慢慢的嚼着,继续往纸袋里装地上的蜜饯,捡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旁,江嵋头也不抬,平平说着:“让开。”那双脚的主人跳到一旁。再也没有人阻止她。江嵋捡了一刻钟,才艰难的把散落在各处的蜜饯捡完。旁边已经聚了几十人,围成一个小圈子在看着她,全是窃窃私语声,在讨论她怎么了。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反正回去恐怕是要被打死了,干脆任xing一回。江嵋抱着蜜饯,从容上了驴车。她的眼泪已经擦干了,摸着肚子,江嵋咬牙切齿:“我不要死!”驴车一上路,就狂奔起来,颠簸的江嵋要把刚才吃的饭都吐出来。来的途上,陈伯顾忌江嵋有身孕,走的很慢很平稳,现在却是逃命一样往回赶。一个略有些熟悉的男声呵斥起来,驴车速度骤减,江嵋挑帘子看出去,见是那个年轻的仆人正骑着一头大驴,赶到车头说着陈伯。江嵋对他好感顿生,还有人顾念着她这个必死之人的处境。这个男仆侧脸菱角分明,鼻梁高高的,眉毛浓浓,一副上好相貌,也不知道为什么沦为人仆役。似乎感觉到江嵋在看他,男仆转脸也瞧了眼车窗。江嵋扯出一个笑脸,对着男仆点头。她不要回到牢笼一样的杨家,还要好好的活着。一有机会,她还要逃。只要不回到杨家去,总能找到人帮她,驴车骨碌碌的走着,到了获鹿镇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四个找她的人里,三个都是车马店的,只有那个男仆打杨家来。男仆看看天色,吩咐今晚先歇在镇上。江嵋多了一夜时间,对逃走的事更热切起来。江嵋吃过热饭,心中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不敢在外面多走动。车马店的人都已经得到了消息,看着江嵋的眼神各不相同,有鄙夷的,有怜悯的,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甚至有个年轻的伙计,朝她吹了几声呼哨。男仆名叫孙潮安,对江嵋很不错,没有一点对待逃妾的意思,反倒恭恭敬敬,四处打点,怕她受了委屈。江嵋坐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响,江嵋猛的站起身,陈伯走了进来,江嵋脸上猛的冲上一层激动的深红,陈伯来干什么?“陈伯!你放我走!我今后一定有厚报。”江嵋一日相处,对陈伯印象很不错,求救的话脱口而出,还从怀里掏出来自己的钱袋:“我这儿有七八两银子,都给你。”陈伯脸色一凝,看怪物一样看着江嵋,呸了一声:“谁敢要你的钱。恐怕要了也没命花,我是来还你钱的!你雇车花了这四吊钱,自己点清楚了,我可没贪一文。”说完摔下一个袋子在桌上就走。袋子口微张,里面满满的铜钱似乎张着嘴在笑江嵋,江嵋忍着冲到门外拉住陈伯的冲动,咬牙坐到了椅子上。前脚陈伯出门,后脚孙潮安走进来,一脸垂询看着江嵋。“你先出去吧。”内院服侍的都是婢女,她又没时间乱走,杨家认识的人一只巴掌数的过来。连陈伯都不能信,何况是带人来追自己的孙潮安。他要是真有心,当时就该装作没看到自己,把自己给放了。孙潮安放下水,低头走出去。江嵋猛的一抬头,叫住了他:“停步,我问你件事情。”“二娘请讲。”孙潮安黑生生的眼珠子看过来,江嵋被他盯的愣了愣,叹口气:“家里大娘是不是很生气。”孙潮安摇摇头,脸上居然现出失望的神色来,平静的开了口:“二娘还有什么问的。”江嵋揉着眉心,挥挥手让孙潮安下去,不解的嘀咕着:“大娘怎么会不生气!我知道了!”江嵋简直像是被人用一桶凉水从头盖骨泼下来,浑身都凉透了。这回,可是她自己找死,大娘有理由光明正大的,把她和她肚里的孩子弄死了。大宋朝逃妾是什么罪名来着?江嵋打摆子一样抖起来,她对此可一无所知,是个彻彻底底的法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