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因为要去看灯,吃过午饭巧榴就开始给江嵋打扮。江嵋不要抹粉,也不要抹胭脂,本来她脸庞就白玉一样,和平时比起来,只是在嘴唇上轻轻涂开一层混了豆油的无色香脂,香脂本来是冬天拿来润手的,这会儿被豆油化开,抹在嘴唇上,显得江嵋嘴唇亮晶晶,软乎乎。柔媚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可爱。衣服穿了亮色的鹅黄和银红,加一条淡粉的披帛。耳朵上塞了对小小的银丁香,头发梳了个高髻,用花冠定在脑后。发型瞧着很漂亮,却麻烦的很,废了巧榴一个多时辰。想到晚上回来,江嵋睡觉一定会再拆了它,巧榴小嘴就嘟起来。刚梳妆好,外面轻轻的敲门声传过来。因为要换衣服,所以这会儿即使大白天,门也是紧闭着的。肯定是杨渔之。只有他来,才不用通报,又不直接推门进来,还装模作样敲门。巧榴迎了人进来,果然是杨渔之。他穿了一身玄衣,很精干的样子。见了江嵋,他眼睛一亮,半天不说话。巧榴说要出去看看肖婆婆来了没,晚上几个人出去玩,肖婆婆会来照顾一会儿孩子。屋里只剩下江嵋和杨渔之,江嵋抓着桌子上的梳妆盒玩耍,里面来来去去就七八件很普通的首饰,原本还有一件贵重的金簪,现在却被孙潮安夺去。“嵋娘,我是来道别的。今日须得赶路回开封,我今年的休沐四日后就没了,不然再来不及。”半天,杨渔之才开口说话。江嵋猛拍拍胸口,露齿一笑:“哎呦!可真是谢天谢地。快些儿走吧。我就说,我们几个女伴儿一块儿看灯,你一个男的凑什么热闹。”杨渔之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盯得江嵋心里发毛,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又往铜镜里看。是不是妆容出了什么问题。瞧着没什么呀。“我走了。”身后杨渔之开口,真的步出了大门,江嵋坐着,也不送他,虽然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失礼。到申时末,肖婆婆才姗姗来迟,带了两个年纪大的侍婢。江嵋看见肖婆婆,赶紧迎进来,开始给两个小娃娃喂奶,算起来今天晚上喂奶这次,还比平时早了一刻钟左右。江嵋一边哺ru,一边对肖婆婆一件件交代怎么管着两个孩子,核心就是:别摸我!除了拉屎撒尿,其他的时候孩子不会乱哭乱闹,他们醒了就让他们自己玩,睡着了别拍别哄。肖婆婆听的吃惊,江嵋的神态不似作伪。难道这才三月大小的奶娃,真像她说的那么好带。看江嵋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竟然是真的没被孩子折腾过。江嵋带了巧榴、小环、小月出院门,许贵等在门口,引着三人往前走。江嵋头上带了帷帽,垂下来一层纱帘,看不清楚脸,但是今天打扮过,身段好极了,楚腰细束,广袖流云。全然看不出刚生育过不到半年。走了将近两刻钟路,到了二门前,已经有两辆马车等着。江嵋看见牵着车头马儿的人,心里咯噔一下,是孙潮安。孙潮安出现在此地,也不奇怪,他是杨府看马的人,充当一回马车夫,很正常。可是江嵋心里犹豫着,不想和他接近。孙潮安每次看见她时,那种要吃人的眼神,都吓得她不行。而且,自从她上次莫名其妙的怀疑江惜可能是孙潮安的孩子后,心里就发虚,这会儿见到他,情何以堪。媚娘之前背着她到底做过什么,她一点也不清楚。这种隐秘的事,巧榴也不一定知道。媚娘和孙潮安有旧,又是空闺怨妇,孙潮安这么高大俊朗,擦出点火花,实属正常,没准孙潮安就是专门潜伏在杨府和媚娘偷情。电光火石间,江嵋想起来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巧榴跟她说,有个男人去年端午来找媚娘的事情,江嵋傻了眼,不会就是孙潮安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江嵋木偶一样上了车,藏在帷帽下的眼睛看着车门外孙潮安宽厚的背影,一阵发呆。巧榴在下面和许贵说话,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江嵋忽然掀开车帘,蹦下地:“我不去了。”已经上了后面车子的小环、小月也从马车里探出头,一时间,五双眼睛眼睛落在她身上。江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失落,转身就向内院行去。“二娘怎么了?”许贵问着巧榴。“不知道,我去问问。”巧榴刚回答完。那边江嵋的声音穿过:“你们去玩儿吧,我心里烦得很,家里还有肖婆婆。”顿一顿,又加一句:“谁三更前回来,我给谁上家法。”孙潮安听着江嵋声音,脸色黑了黑。幸亏这会儿没人注意他。“二娘!”巧榴又喊了一声,江嵋的身影却隐入月洞门不见了。她跺跺脚,知道江嵋的xing格,如果自己几人回去陪她,那她才会发脾气,今天二娘这么不高兴,难道是因为官人走了?巧榴跟许贵一对眼,都从眼里看到这层意思。“许小哥,你还是令人送二娘回去吧。免得路上不好走。”倒是一边的孙潮安低着头,对许贵说话。许贵一看他,又看看巧榴:“也对,你进去二门旁,紧挨右边有个小屋,里面有两个看守的婆子,让她们带二娘回去。这边二娘不在,她们三个合一个马车,我送他们去看灯吧。”这段时间许贵和孙潮安接触的多,杨渔之呆在家里,未免用到马车,他和孙潮安来往不少,加上孙潮安知礼卑谦,相貌堂堂,对他印象非常好。今天孙潮安见了女眷,远远避在角落,头也不曾多抬,所以许贵才对他这么放心,以为他喊完婆子就从院子出来。谁知道孙潮安竟然一路向里行去。江嵋要回到现在住的屋子,只有一条大道可走,虽然院子里花木扶疏,可现在是冬季,能遮挡的东西不多,她和孙潮安也不过是前后脚,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可是这会儿,却没见她影子。孙潮安脸上一怔,皱眉点头,朝着一条小道行去。现在天色昏黄,院子里人倒不多,孙潮安一路行过去,没遇上一个人影,直到转过一个角落,才看见了江嵋身影。她到这里来干什么,是了,今日她又孤身一人,难道是又要逃走。孙潮安拳头一攥,嘴角就逸出来三个低低的模糊字音:“笨女人。”眼里却涌上一层笑意。内院的事情他不清楚,可是杨渔之最近待江嵋极好,却传的人尽皆知。他以为江嵋今天的失态,是因为杨渔之走了,原来不是。媚娘还是媚娘,只是她要走,为什么从来不肯求自己。真是个犟到骨子里的丫头。孙潮安轻轻抚上胸前,江嵋的金簪他一直贴身带着。想到这金簪的含义,孙潮安一向冰冷的脸上,挂上一抹隐约的微笑。江嵋七转八转,等醒悟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以前住的小院门前。也不知道她走了以后,这里又住人没有。对着门扇一推,咿呀一声,两扇门错开好大的缝隙,原来门被一根链条锁上了,只是那缝隙太大,能容她钻进去。江嵋犹豫一下,身子一矮,钻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