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连范大人这样的旧党,都能为老师求情,我这个弟子,如何能看着老师坐以待毙!嵋儿,我这就进宫去。”杨渔之忽然长身而立,就要去换衣服。江嵋看着忙碌的杨渔之,不去劝解。如果换做是自己的老师出事,她肯定比杨渔之还激动。将心比心,她能理解眼前这个男人,而且,她还要帮他。如今朝堂上势如水火,若非厮杀出一方胜负,是无法化解的。她并非没脑子的人,这件事明明是有心人为之,牵扯的人太多,牵扯的利益太多。如果只是牵扯到杨渔之一人,她到没法子的关头,还能把《天工开物》作者身份拿出来当杀手锏。可即使当年孔子周游列国,碰上危难,还不是照样吃瘪,是以《天工开物》作者的身份,这次不管用了,江嵋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等到下午申时,还没见杨渔之回来,江嵋自己在屋里收拾停当,还特地往双颊涂了点浅浅的胭脂,好让苍白冰冷的脸上多点血色,怀中一边抱着江惜,一边抱着杨书汝,走出大门。小环、小月被她支出去买东西,贺平被她叫去在灶下烧热水,这会儿居然没人发现她们三人出门。皇宫离他们住的地方不算太远,江嵋叫了一辆马车,往皇宫行去。到了门前,被几个禁卫拦下,江嵋盈盈一拜:“麻烦您通报官家,说是前几日送上新式账册的人来了。官家说过,奴家若要面圣,通报一声就是。”江嵋编着半真半假的谎话,一颗心反倒安定下来。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害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她是个傻女人,不管以后输赢如何,但眼前要是不狠狠的搏一把,就绝对不安心。过不多时,通报的禁卫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太监,叫江嵋随他们过去。不多时,几人行到了文德殿前面,太监嘱咐几句,江嵋抬步就进。文德殿最上方,一左一右,高高摆放着两张椅子,左边坐着皇帝,右边的被一张珠帘挡住,依稀能看到里面有人。十几个大臣正满脸疲惫的站着,却没一个人说话。江嵋上前,拉扯着两个孩子,盈盈拜倒,顿时下面那群大臣嗡嗡做声,议论起来。江嵋刚才已扫视过,杨渔之并不在这些人其中。“哦,来的,可是外命妇三品官,上任太常寺员外郎家舍人,杨江氏?”右边的珠帘里,传出来一声江嵋略熟悉的女声。“奴家正是。太皇太后万安。”江嵋行个大礼。人群中,吕大防与范纯仁互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惊诧。朝上新制账簿,发放全国,以为官用,是件不小的变动。他们都得到消息,知道是杨渔之的一个妾室所为,因为她太过聪慧,深得皇帝和太皇太后赏识,被御赐为妻。只是今日这女子到了朝上,先拜皇帝,然后才拜太皇太后,不知道是不是杨渔之教的。今日皇帝分外的沉默,从早上上朝,直到在偏厅召见大臣们,一句不发,众人都以为他只是迫不得已才出面,这时,却忽然听见他出声:“杨江氏,你的账簿很好。来人啊,宣偏殿候着的杨渔之来。想必你是来找他的吧。”“奴家今日来,一来是为了夫君,二来,却是为了一件难了的心事。”江嵋忽然开口,把两个孩子推出来。江嵋带着两个娃娃来到此地,已经是极不靠谱的事情,虽然两个孩子都看起来玉雪可爱,而且乖巧异常,见了这么多人都不哭闹,可是带孩子上皇宫,又实在太匪夷所思,众人看着江嵋的眼神,都怪怪的。“哦,是不是为蔡确求情啊!”右边帘子里,传来太后有些疲惫的声音,但是江嵋分明听到了里面的冷意。“奴家只懂家事,不懂国事,哪敢妄论朝政。今日来,是为这两个孩子。”江嵋揽着两个孩子,缓缓开口。“奴家在杨家的时候,是妾。妾以君尊,以主母尊,是以从来不敢有非分妄想。后来因为大娘身子不好,生下杨家大子以后,不支亡故,我又恰好诞下一女,所以两个孩子都在我身边,是我养大的。我素来觉得,这两个孩子,都如我亲生的一般。”江嵋说到此处,堂上众人更是不解,不知她在说什么。如今蔡确一案,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她横cha一刀,是什么意思。倒是太皇太后听的高兴,接口问她:“难道是谁不服气,质疑你的身份,要夺去孩子?”正说着,外面杨渔之进来,看见一大两小三人,惊得脚步一个踉跄。江嵋低眉顺目,给杨渔之行礼,继续和太后说话:“太后也是做过母亲的人,果然猜的没错,不过却不是别人,是我从上个月开始,连着好几晚上,梦见大娘来和我抢孩子。”“啊?难道她的鬼魂?”江嵋苦笑一声:“确是如此。我在梦里对她讲,让她安心,我自会照顾好两个孩儿,然后她不依不饶,非要来抢夺孩子,我赶紧去拉,两人就把孩子一人扯住一边。梦里面,大娘死不放手,我也力大无比,孩子们给扯的疼痛,哇哇大哭,我就忍不住丢手,看着他们被抢走,拖进去无尽的黑暗里。”“那可如何是好。”高太皇太后猛的出声,竟像是真的看见了一般。“往后每夜里,大娘都来跟我抢孩子,我每每看见两个孩子疼得大哭,就忍不住放手。竟连一次都没赢过,直到那天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召见我,当天晚上我居然睡得格外香甜,一个噩梦都没有,连着过上好几天安生日子,让我都不太记得前几天的梦。谁知道前几日,竟然又开始做那个梦。我去问街头算卦的道士,问了凶吉,他说是大娘挂念孩子,心愿未了,只要她能知晓孩子没事,肯定就会放过我。我今天来,是求个恩准,让太皇太后赐下只言片语,好让大娘知道,这两个孩子过的很好。免得日日我看着他们疼痛的哭声,饱受煎熬。”江嵋说的凄凄惨惨,堂上众人都感慨不已,有的感怀大娘虽然人已经不在,还惦记孩子,有的感怀江嵋能为了孩子跑上朝堂,归根到底,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江惜和杨书汝都已经能听懂人言,今天江嵋狠命交代他们,一会儿到了地方,一定要装哑巴,不然娘会死掉,爹也会死掉,他们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两人听不明白什么叫死掉,却明白什么叫见不到。这会儿江嵋说的可怜,他们隐约知道江嵋的意思,江惜大眼睛里泪光闪闪,看着江嵋。而杨书汝直接走上前,牵住她衣角,一副护着她的模样。看着两孩子如此,谁也不能怀疑江嵋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母亲和两个孩子这么深情,不容有疑,加上江嵋真的决口不提为蔡确求情,太皇太后反倒放下心来,很快就让人送出来一张字纸,上面写着公正的小楷,意思为江嵋伸冤,宽怀大娘之类,还盖了太后的章子。小皇帝在一边看的皱眉,他本以为江嵋会带着孩子以死相挟,来换取杨渔之的平安,而杨渔之又执意要救蔡确,绝对不可能平安,到时他再出面,将江嵋前几天的功劳拿出来,也许能让眼前的闹剧再拖上几日。但江嵋偏偏不说,只是因为一个荒谬的梦境,来向太皇太后求字。但有一个人,却知道江嵋肯定还有话要说,那就是杨渔之。江嵋求完东西,深深对着太皇太后行礼,缓缓开口:“眼下奴家心事已了,却又有一桩心事,还请太皇太后成全。”这边皇帝精神一振,那边太皇太后却皱起眉头,果然,绕了个大圈子,还是要往蔡确的事情上说。谁料江嵋却低声开口:“我跟夫君学诗不少时候,今日触景生情,忽然得了一首养子诗,虽知道肯定要贻笑大方,可还是不吐不快。还望太皇太后给我个天大的脸面,容我写出来。”一语既出,众人哗然。太皇太后对江嵋的印象忽然变好,觉得此女是个妙人。着人给她上了文房四宝。江嵋这会儿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况且她在这个时代,就是一个半文盲,哪会诗作,自己挽着袖子,一边缓缓研墨,一边偷眼看杨渔之。她的一番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高高在上坐着的两位。小皇帝本来对她还抱着期望,这会儿看她又是求字,又是写诗,顿时意兴索然,冷冷道:“既然写诗,堂上有不少大家。苏爱卿,你忝为龙图阁大学士,素有文名,等会你就判一判,说下这诗写的好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