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并无宵禁,晚上出城也是可以的。等小环小月收拾好东西,虽然已经是两更天,可在杨渔之的坚持下,娘三个还是要走。同行的有贺平和小环、小月,杨渔之身边竟然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留下。江嵋想要让沉稳的小月留在开封服侍杨渔之,被杨渔之直接拒绝。杨渔之劝解江嵋,以往有贺平跟着他打点,再雇上个扫洗做饭的婆子,两人就能过,如今虽然少了贺平,可是因为不做官,少了许多场面来往和公务,不用贺平出面,是以只要再去找个做家务的佣人就可以。倒是把小月留在身边,孤男寡女,会引出别人的猜度。江嵋本来愁着别离,脸上挂着泪珠,听了他说,转而破涕为笑,捶打着杨渔之胸膛:“你说是怕我吃醋就得了!我要是吃醋,哪儿还肯留她。”她虽然嘴里如此说,可是面对杨渔之这样坦诚以告,心底也不是不欣喜的。杨渔之捉住江嵋拳头,趁着众人忙乱,轻轻啄上一口:“不是怕你!我许了嵋儿爱妻十则,一定会做到底。只是现在老师的事情到了紧要关头,莫要让人在私事上找出攻讦我的由头。既然我要用阳谋,自身定要让人挑不出错处,不然岂能让人信服。”江嵋听了他话,明白过其中道理,不无担忧的开口:“那你一定要慢慢来,一步也不要走错!我等你回家,或者去寿春接我。”江嵋说完,一转身到了车上,和小环说了几句,捧出来一只封了火漆的木盒子,再利索的跳下车来,郑重其事的递给杨渔之。“这是我给你的保命法宝,你乖乖收着!要是真的不行,就拿出来交给皇帝和高太皇太后。要是一切顺利,千万别拆开,到时候原样还给我。”江嵋咬着唇,认真的看着杨渔之。杨渔之看也不看,直接收下。那边车马都已经准备停当,就等着江嵋上去。江嵋走到车辕前,忽然又停住脚步,飞奔回来,紧紧的抱住杨渔之。她的声音细细的,小小的,带着微微颤抖的语调,在杨渔之耳朵边呢喃:“爱妻十则,第十条,我想好了。要为妻,保平安,白头偕老一生。你记住!要是你少了一根汗毛,我也会罚你!你,是我的!”两个赶车的车夫都别过脖子不去看此情此景。虽然是夫妻,虽然是夜里,虽然此地人少,可是如此行径,还是太过大胆热烈。两名车夫心里觉得此事不合礼法,可一转脸,面面相对时,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嫉妒:若是自己的妻子也在送行时如此,此生又夫复何求呢。只有江惜和杨书汝还爬在车窗口,看着相拥的父母,大眼睛里闪闪发光。马车一路朝开封城外行去。路上,这座恢弘庞大的不夜城,仍在热闹的运转。卖花的,卖茶的,路边吆喝的小二,念经打更的僧人,出门寻食的大腹便便的男子,笑闹的小儿,招牌匾额,高屋大院……慢慢的如一副画卷,被马车的窗口拉展开,越来越长,铺在马车身后。寿春是什么样的,江嵋想象不到,她有些恐惧,但是更多的是勇气。因为那是杨渔之生活了整个人生前十五年的地方,是以,她去那里,不仅仅是他枕边人的身份,更是要去触摸他成长的轨迹。马车里头,江嵋想着想着,渐渐睡着了。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高。两位车夫都是经常赶路的人,是以第一天晚上连夜赶路,他们并没有感觉到不适。老马识途,官道又平整,他们轮流看押第一辆车子,剩下的人可以在后面跟着的一辆上稍微眯着眼休息会儿,并没有熬得那么累。因为怕两个孩子不适应,江嵋在的车里铺了被褥和席子,身量尚小的两个孩子可以席地而睡。江嵋自己就没那么舒服。马车并不算宽大,她在里面连站立都不能够,最多只是蜷缩在车壁上打盹。一日日的赶路,疲累非常,杨渔之的消息也一直没有接到。江嵋十分担忧,可也只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幸而两个孩子十分乖巧,路上饮食粗糙,而且这么疲乏无味,他们也并不吵闹,每天里都是昏昏沉沉睡觉,一日十二个时辰,倒有八,九个时辰在梦中。因为有上次往开封赶路的经验,江嵋并不怕他们睡出什么不对劲来,但是在快到的几天,每天白天都叫醒两个孩子,给他们讲故事提神。免得到了地方,仍是黑白不分,失了礼节不说,对身体也不好。终于,在担心和劳倦中,一行人抵达寿春府六安县。杨渔之家在六安县城中,占地不算太大,但也仅仅是相比真定的杨府而言。真定的杨府,是大娘陪嫁,离镇子不算远,可是算在乡下,是以院子圈的极大,里面还分出来许多独立的小院子。而寿安的杨府,虽然地界只有真定的杨府一半大小,但气势上却强过真定那边不止一头。真定的房子盖的大则大已,但是墙只有这青砖大院一半高,门也不是这种朱漆镶铜钉的大门。更别提寿春杨府的马头墙上云状的卷草吻,黛瓦密密的飞檐,屋顶遥遥可见的脊兽……一样样气象,都在无声向外释放着一股莫名的压力。江嵋本来酸痛乏力的身子,此刻忍不住刻意郑重起来。肩背挺的笔直,脚步迈的高高,目不斜视,脸色凝然。这里到底是故乡,还是另一处战场,江嵋懒得去想,可是她不愿意给自己多找额外的事情。贺平已经在昨夜快马加鞭提前赶回来,向家里通报江嵋和两个孩子过来的事情。家中这会儿已经知道她们要回来的消息,大门开着,门口迎着贺平,和另一个年纪稍大的黑衣老头。江嵋一下车,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还在打量环境,贺平就迎了上来,请她先进门,自己去帮小环、小月提东西。贺平xing格很沉稳,做什么都有板有眼,但是你不和他说话,他就能一整天也不和你说话。路上他有时候坐在车辕上歇息,有时候骑着马提前去镇子给几个女眷孩童打点衣食住行,半个多月来,江嵋和他的交谈居然不超过十句。行李不多,因为江嵋自己的衣服很少,春夏秋冬的服装首饰,拢共不过一个小包裹。江惜的更少,因为孩子长得快,是以干脆许多去年的冬衣之类根本没带,等着今年量下个子新做。最多的却是提杨渔之提前稍带回来的物品,他在京城来往的一匣子信件拜帖,和众人做的诗词,解的数学题,他的一大箱子书,还有冬衣,简直比得上娘三个的所有。但是幸好,那个人儿也快要归来,先看着他的东西聊以念想,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