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家的画押,是填的名字,并盖了一枚鲜红的私章。印泥的色彩,做大红,如火焰一样烧着江嵋的眼。她简直快要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个人叫孙潮安。是的,买木樨的人,就是孙潮安。这孙潮安,是不是那个身材高大,看她时恨不得要吃掉她的孙潮安?江嵋身子一阵战栗。而且,他怎么和卿娘扯上的关系!他身为真定府杨家的逃奴,怎么能这么大刺刺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江嵋整个胃缩成一团,喉中一阵恶心的感觉冲上来,忍不住手抚胸口,一阵干呕。小环领了紫朱进来,就没再出去,看见江嵋先是一副不悦的样子,接着更是一副要吐的样子。她急忙边给江嵋扶背,边喊起来燕子,让她把紫朱赶出去。江嵋好半天才把恶心的感觉沉浸下去。她几乎能够从案上那张牙舞爪的字迹里,看到孙潮安那张嚣张的面孔。她以为离开真定,到了开封,就会摆脱孙潮安那噩梦一样的影子,结果即使离开开封,再辗转到寿春,他还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盯着自己不放。之前的媚娘,到底做了什么,她和孙潮安之间,又有什么隐秘?江嵋对此一无所知。孙潮安要的是媚娘,可惜,她不是。她是江嵋。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江嵋。江嵋脸色难看的紧,小环本来以为她是讨厌紫朱,所以才摆的脸子,现在紫朱走掉,她状况更加不对,不但身体打着摆子,而且额头上还冒出冷汗。看来江嵋是真的身体不舒服。自打来到寿春,江嵋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也不再每天看书习字,不和小环、小月琢磨新菜,常常盯着一处地方发呆。寿春杨家的屋子高屋灰瓦,即使是夏天,进屋就是一片清凉。随着这凉意,江嵋人也消瘦起来,下巴越发的玲珑,有时候她不说话,只拿更显大的眼睛盯着你,叫看得人一阵心疼。小环和燕子一起把几近虚脱的江嵋扶到床上,江嵋靠里躺着,瞧着床内侧的木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从骨头里往外冒着疼痛,身体简直要抽搐起来。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小环来叫江嵋,却没叫醒,伸手一摸,江嵋浑身滚烫,烧的吓人,急忙连夜叫来郎中。郎中说是外感内伤,这才病倒,一来是江嵋身子骨弱,二来定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要家里注意多劝解开导。小环和小月听了,都是苦笑。明天是六月六天岘节,从她们离开京城到现在,恰好一个月时间。换言之,杨渔之已经月余没有讯息了。小环在床边,拧了湿帕子搭在江嵋额头降温,恰恰看到江嵋紧皱着眉头,嘴形微动,焦虑的想要说着梦话,可是偏发不出声音。以往小环做噩梦,也曾梦到过自己要讲话,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锁住一样,或者有要紧的事情办,偏偏梦里面浑身无力,动都没法动。往往梦醒以后,浑身疲累。老人们都讲,这是被魇住了。小环推着江嵋,想要把她从梦里面唤醒,结果江嵋脸上的痛苦之色更重。梦里面,江嵋在一片火海中。她看着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烧出来水泡,热辣辣的火焰焚的快要发狂。而前面的火海中,是一个男子的背影,江嵋认得出,那是杨渔之。江嵋要大声喊他的名字,让他等等自己,因为江嵋心里隐约记得,他们要一并去一个地方。可是偏偏她叫不出来,声音都在肚子里。江嵋急的不行,拼命在火海里奔跑,可是总和他错一点距离。要是能叫出声就好了,他一定会听见,一定会等她。江嵋心中着急。忽然,她身边冒出来一个男子,拽住她手脚,不让她再走一步。是孙潮安。“跟我走!不许跟他。”孙潮安拉着江嵋不放手,杨渔之的身影渐行渐远。江嵋拼命的撕打挣扎,可就是挣扎不开。孙潮安桀桀的笑着,笑声在火海里越来越响。无法说话的江嵋终于忍不住,眼泪长流。而梦外面,江嵋的脸上,亦同样挂上一行泪水。小环忙给江嵋拭泪,低声呼唤她的名字,终于,江嵋睁开眼睛。她不但头痛欲裂,而且觉得自己骨头都快要碎掉,比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要更加难受。小月忙端上熬好的药,两人一个扶着江嵋,给她背后垫了枕头靠着,说她病了之事,另一个便端着药碗喂药。江嵋将药喝下,问起江惜和杨书汝。小环回她:“老官人那边知道二娘病了,说是叫他们两个留下来,免得给你添乱。”江嵋对杨纪还是非常信得过的,当下点点头。江惜和杨书汝两个孩子,特别黏她,她病倒的这样突然且来势汹汹,是病毒性的也说不定,如此刚好避免传染给抵抗力低的孩子。想到此处,她嘱咐小环小月,自己用过的碗筷等近身物品,需得拿热水烫煮过,不可给旁人使用。小环边给她喂药,边叹气:“二娘这时候还惦记着旁人呐,先把自己养好再说。”江嵋吃了药,只觉得昏昏欲睡,一夜辗转,虽然做着梦,梦里也觉得十分难受,可就是轻易醒不来。到第二天下午,病情还没半点好转,反倒变本加厉起来。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是这样并不是办法。小环和小月商量过,觉得这个郎中并不稳妥,哪有吃了药反倒病情更厉害的,便想要再寻一个。可是她们对杨府的一应事务都不熟悉,而且对本地郎中哪个医病好,哪个医病差,一概都糊涂着,想来想去,想到水芝身上。水芝是本地人,况且,水芝是卿娘派来的。可是她的立场一向不明,如今二娘跟卿娘母女闹翻脸,恰好能借此机会试试她到底是什么心思。江嵋自己是信得过水芝的,也让小环小月她们别孤立她,但是她们还是觉得水芝有些可疑。她和姚女的来历一样,那么身份自然该相仿才是,都是派来的奸细。此时天色已晚,两人寻到姚女、水芝住的屋子,刚好姚女站在门前泼水,她一看见两人,脸色顿时和见了鬼一样,提着盆子就窜进屋,砰一声关上门。小环无奈,走到门前,敲响房门,姚女声音传过来:“燕子和佘兰住在隔壁。”燕子此时在卧室里看顾江嵋,佘兰在灶下熬药,只有不令人放心的姚女和水芝没有干活,早早的歇下。“我们是找水芝姐姐的,不知道她在不在。”过一会儿,门打开,水芝走出来,请两人进去说话。屋里姚女已经躺下,拿被子把头蒙上,对着墙蜷缩睡下,离刚才在门外见她,前后不到一盏茶时间,她哪儿睡得着,显然是不想面对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