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环、小月和佘兰、燕子收拾东西收拾个没完，江嵋揽着两个孩子，看天边的颜色越来越亮，心中就焦急起来。随着那明亮的火光，她还能看到清晰的烟柱在空中升腾。忽然，她耳边响起来一个梦呓一样的声音：“那是四娘的院子。”江嵋吓了一跳，回身看去，瞧见是紫朱走到她身边。紫朱瞧着那火光的方向，轻轻一伸手，接住了飘飞来的一片黑灰余烬。江嵋这才感觉到，原来已近有烧过的碳末类东西，借着风势，往她们这边飘落了。若那真是四娘的院子，那么离江嵋住的地方可不远。而且她们的院子一路通来的路上，是有着不少树木的。现在是中秋时候，树木的落叶已然不少，再加上顺风的风势，八成会烧过来，这可如何是好。江嵋只能寄希望于她们院子里那个大到不能再大的池塘。杨渔之一听说是四娘院子，立马去看紫朱。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已经见过所有的奴婢，包括新来的佘兰和燕子，可是并没有看到紫朱，所以对现在忽然冒出来的这个大龄侍女很是奇怪。他皱着眉头，问向紫朱：“那的确是四娘那边么？”紫朱点点头，下巴高仰着，看向那片天空。江嵋忽然觉得，紫朱现在的神情，是在解脱。江嵋之前看紫朱和何娘子以及卿娘的关系，是非常不错的，那么此刻她这个表情，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嵋儿，我去那边瞧瞧，你在家等着。”杨渔之好看的眉毛皱起来。“我跟你一起去！”江嵋不放心，拉住他手。她真的担心，如果那边出什么事情，杨渔之也会受伤。杨渔之没有拒绝，而是握紧她手。江嵋取了两根带子，和浸好水的纱巾，做成简易的防毒面罩。嘱咐过小环她们机灵点，便和杨渔之出去。杨渔之有许多年没有回来过，可是对家中的路径还是熟门熟路。很快的，他们就到了何娘子的院子附近。隔得老远，就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温度变的高起来，烧的人两颊刺疼。这会儿他们可以酌定，的确是何娘子那边起火。那她们屋里的人，有没有逃出来？这么大的火，若是人困在屋子里，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江嵋想起来何娘子屋子的布置格局，心里暗暗惊疑。若是说火起以后，何娘子她们几个住在前面的主人跑出来，是很容易的。可是后面住的侍女呢。侍女们的小院，是七八间屋子围成的正方形，中间只有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天井。她们若要出来，还必须通过前面屋子里面的一条长长甬道，逃生难度要加大许多。那儿的游廊，还是木头制成的结构，若是烧起来，可是快的很，不能再让人通行。虽然有个池塘，可是池塘上只有一条容两人乘坐的小船，其他人若是不会水怎么办？越接近何氏住的院子，江嵋就越忧心。到了跟前，能听见呼喝声传来，原来已经有人在救火了。江嵋提着的一颗心脏才缓缓落下半分。她和杨渔之到了跟前，见何氏住的屋子院门打开，一眼望进去，果然所有的屋子和游廊都着起火，唯有池塘上那木制的台子还安安静静。火光映进去水面，啵啵裂裂的烧东西声音传过来，隐约还夹杂着一两声爆音，又热又乱又吵闹，好像是地狱一般。江嵋拉住一个正飞奔着取水往游廊上浇的仆人，问他：“里面的人都出来没有？”那仆人脸上是黑灰色的，显然已经来了段时间，他抹着头上的汗，黑灰糊成一团，带花了脸：“都已经出来了，已经到别的院子呆着去了，只剩下屋子。可东西全在，一样也没救出来。”他话刚说完，那游廊中间的一段，终于被烧的彻底断裂。冒着火光的残枝断木，陷进水里面，发出吱吱的声响，蒸腾起大片白雾。顿时那边着火的屋子，和这边营救的人群，再也没法子相通。本来因为那游廊着火，又全是木质，且底下就是水面，所以并没有仆人敢进去救火，只想着先把游廊上的扑灭掉再说别的，至于被烧掉的家财，却是没人担心的，毕竟这些东西都姓杨，而不属于他们这些下人半分。江嵋不知道何氏得知这个结果会不会哭。瞧着火是没法救了，只能等它自己灭掉，现在最重要的，是防止火势蔓延到另外的地方。这边因为有池塘的缘故，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杨渔之就指挥着那些仆人，绕到院子后头，把那里的一应东西先淋湿，然后砍树伐木，弄出一片无物可燃的空地来。江嵋知道自己这样的力气也帮不上什么忙，杨渔之也不会让她做那些粗活，于是决定在院子前面看着火势。杨渔之瞧这里没有危险，就答应下来。江嵋看着那熊熊火光里渐渐坍塌的房屋，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她当初看到这屋子的时候，就猜测它会不会出事，想不到竟然真的有看到这一天。正当她感慨的时候，忽然发现，池塘上的木台上，现出一个人影。江嵋揉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但因为火烧得极为明亮，那人的身影又高大，他的脸庞简直都能被江嵋瞧得一清二楚。江嵋差点失声尖叫，又是孙潮安。他穿了身广袖长袍，头上竖着金冠，腰间系着条宽松的玉带。偏偏脑后又披散下瀑布一样的长发，搭在肩头身后，直垂到腰间。他的衣服是白布做成的，被火光一染，反倒像是粘上去飘飞斑斓的霞色。风吹起来地上的碳尘，又衬得他站立的分外笔直，衣衫特别素淡鲜明。他远远的背手而立，瞧着像是登台的戏子，又像是魏晋时候的士人。江嵋和他隔着池塘相望，呆呆的看着。他们眼下不管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听到，因为距离的远，又因为那燃烧的哔哔碌碌声音太过响亮，而且在这样的火势下，江嵋觉得说出去什么话，都会被火光吞噬。江嵋是想问问孙潮安，他做了这么多，难道还不够么。还要格外的放一场大火，来表现他的手段。孙潮安想问她的，她并不知道。也许那并不是问她，而是问媚娘那缕早就在天地间消逝的亡魂。他们什么也不说，只是相互看着。江嵋忽然眼底就有些湿润。这场大火，就是孙潮安跟她说过的热闹吧，果然好热闹。只是他为何出现在大火熊熊的屋子前，自愿被困在那边，难道是为了自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