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本来是不迎接男客的，但是杨书汝只有不到两周岁，放在娇惯点的家里，还是在吃奶的年纪，所以并不算忌讳。待几人进了一处小院，那小道姑进了门通禀一声，过会儿就清江嵋等人进去，并且提前告知，里面接待的人，叫做天玑子，是仅次于道观主持的存在。对于如何称呼道姑，杨渔之已经提前告诉她知道。宋朝的女冠，地位并不如何高，如今很多文人士子，对佛教这种舶来品的兴趣，反倒大过道家。翻译佛经，并且创出佛经里面专用的词汇，譬如“刹那”、“泡影”这些新奇用语，是人们都喜闻乐见的。江嵋进了门，打量着那个被称作天玑子的女人。她年纪不好琢磨，看相貌，似乎有三十岁往上，可是不显老，带着种很淡然的美丽，就是和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站在一起，都不会被比下去。可是正是她这种古井无波的气质，又叫江嵋觉得，这女人也许有四十往上也不好说。因为有些东西，是时间刻下的烙印，若无经过岁月的沉淀，是不可能形成的。江嵋和天玑子见过礼，天玑子从她进门的时候，就从座塌上站起来，她没有穿鞋子，脚上是白色的绫袜，长长而飘逸的麻制灰色道袍，贴服的垂落。她优雅的给江嵋回礼，然后请她坐在自己对面。江嵋进来之前，天玑子正在煮茶，如今茶具摆放在桌上，红泥小炉和敞口茶壶在矮桌旁边。那个带江嵋她们进来的小道姑，叫做忘钰子，她立刻去取来几个蒲草编织成的蒲团，放在桌前，请江嵋几人落座。江嵋偏着腿，委身坐在蒲团上。她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跪坐之法。在家中，她不管做什么都爱坐着凳子，就连胡床都少用。这样古意盈然，且更加合礼法的坐法，对她来讲，是很少见的。天玑子拾起蒲扇，轻轻的在火炉旁边扇动，有一下没一下，低垂着的长长黑睫毛搭在如玉一样洁白的眼睑上，瞧着安恬的似壁画中仙人。她安静的烧茶，身上散发出说不出的气息，连江惜这会儿都似乎受了感染，学着母亲的样子跪坐在蒲团上，睁大双眼好奇的看着天玑子。门大开着，一阵淡淡的凉风吹进来，茶香就飘散的满屋皆是。ru白色的茶汤咕噜噜散发着热气，天玑子放下蒲扇，伸出手轻点面前的茶盏。本来天玑子只是煮茶给自己喝，并没想到有客人，所以茶盏只有一个，江嵋这边除开两个侍婢，尚有三个主人，天玑子一人，还有蹲在火炉边的忘钰子，她虽然比天玑子低了一辈，可是身份也勾的上上桌。一只茶盏，显然并不够。天玑子轻声开口：“忘钰，你去把我上月新得那套兔毫盏拿来。”江嵋听过兔毫盏的名声，可是并没有用过。建窑兔毫盏，鼎鼎大名。但是她家中平素用的瓷器，并没有什么特别名贵的，都属于寻常可见的普通品目。在开封的时候，江嵋和杨渔之下馆子，倒是用过上好的器具，有金银所制，也有蛋壳一样薄的瓷盏，净白无暇，从里面看过去，能一眼瞧见外头捧盏的手指上纹路。过一会儿，忘钰子捧着一叠黑色的茶盏过来，又将桌上本有的艳紫瓷白花茶盏收走。茶盏并不大，里面还有水痕，显然刚才忘钰子又将其清洗了一遍。黑色的瓷碗，颜色油亮，似乎被水温润了许多年的黑玉般色彩，又似乎美人流醉明亮的眼波。茶盏底里，一层白色细丝，好像蓬勃的春草一样根根分明，矫健朝上。黑白夹杂，这碗竟不似碗，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江嵋由衷的赞叹。她眼波一扫，看见桌上的碗盏，共有三只是银丝兔毫，分别摆在自己、天玑子和江惜面前。其他人的，竟然都是金银丝交杂的。她并不如何懂这些瓷器，可是也觉得这三只碗是最好的，因为这三只最漂亮。她看着天玑子的眼光，就逐渐多了些不同，这天玑子如此做，是什么意思呢？天玑子好像并未看到江嵋的眼神，反倒是打开了桌上一只攒盒，里面一格格，放着不同的饮茶调料。火炉上煮着的茶，只是普通的茶汤，若是要进味，尚需加入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些人爱饮甜茶，就有梅干橘皮之类可加，有些人爱饮咸茶，甚至可以往里放腌渍好的青豆等物。江嵋喝不惯这时候的茶，这时候的茶更加像是汤品，却不是她后世喝惯了的。所以江嵋在家中，若不是杨渔之喝，她平时是根本不做的，宁肯多费功夫和材料，给家人做各种补益的汤水喝。“杨夫人茶里喜欢加什么？”天玑子开口问道。“我素来爱放香花，却不知道合不合你脾胃。”江嵋早注意到，天玑子的攒盒里装的配料，和普通人家喝茶的攒盒不同，里面除了些橘皮青梅等物，还有一格格的干花。闻起来喷香扑鼻。时人拿鲜花入菜入茶，都是很常见的。江嵋想了想，微微挂笑：“劳烦道长，便是茉莉吧。”确定江嵋不再要别的，天玑子点头，拿起青玉雕琢的茶匙，给江嵋碗里放入几颗茉莉花。然后拿大勺在茶壶中舀出沸腾的ru白茶汤，冲泡那茉莉。江嵋咦了一声，心感好奇。旁人煮茶。常常是把材料也煮进去，这样冲泡的却不多，倒是有些似后世的做法。天玑子对江嵋一笑：“天下之花，盛放之日少，至凋零不过区区几天功夫，纵然人拿法子保住芳华，可是一旦入茶，香味却是散的也快。若是煮了，反倒不如这样芬芳。”江惜早把眼睛咕噜噜的看着攒盒，听了天玑子的解释，笑嘻嘻的指着里面一格放着红艳艳花朵的格子，笑道：“道长姨姨，我来这个！要……恩！”然后扳着手指数了数：“一、二、三、四、五……五朵。恩，还有这个。”把手又一直旁边放着枸杞的格子：“还有这个，恩恩，要这么多这么多！”然后伸手比划一下，显然比五多。她数数虽然能连着数到五十，可是并不太会用，若是五以内，可以使用的很流畅，过了五，就有些糊涂，过了十，干脆就比划半天也说不清。但是对于还未过两岁生日的孩子，已经算是非常聪明的了。天玑子显然对江惜也另眼相看，把勺子递给江惜，笑着叫她自己取用。江惜伸开手臂，心满意足的舀了一大勺，然后往下抖一抖，把多余的放回盒子，然后放进碗中。又探臂乖乖的开始数玫瑰。天玑子却咦了一声，定定的看着江惜的茶碗，脸上现出奇怪的神色，似是惊奇，又似是喜悦，又似是纳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