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盯着自己看个不停的女子,打扮华贵,梳着高高的发髻,顶上戴着一朵相当大的金累丝牡丹花,鬓边还有只白玉梳子,上头镶嵌着一拍拇指肚大小的珍珠,固定住碎发。身上是罩纱的绣百花百鸟绫罗襦裙,披帛颜色淡黄,间或闪着金光,竟是上好的蚕丝掺和金丝织就的。她相貌美丽,个子高挑,眉毛画的黑长,乌压压直cha鬓边,衬得眼波流转,唇上涂着两点红红的胭脂,似樱桃一般。最重要的,并不是这女子打扮的有多美丽,相貌有多出挑,而是这人,江嵋认识。这,可不是那个被卖出去的木樨么?她不是被卖给孙潮安了么,怎么眼下这样的做派打扮,就连寻常人家的富户妇人都比不上。她这一身行头,不说那精致华美的衣裳,单单头上的纯金头面,镶珍珠的白玉梳子,和她耳朵上红艳艳的宝石耳坠子,怕是都要几百两银子拿不下来。孙潮安对她,居然如此的好?江嵋想不通,弄不明白,看着木樨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戒备。况且看她眼下的打扮,并非未出闺阁的女儿家,想来若不是孙潮安把她卖给了别人,就是自己把她拿下了。对孙潮安的人品德行,江嵋一向觉得恶劣到极点,所以觉得后者的可能xing大些。木樨定定的看着江嵋,眼神涌动,里面尽是些说不清楚的东西,但是却没有一样和久别重逢、喜悦之类美好事情相关的。她眼里有气恨、有畏惧、有刻意的攀比、有不甘心……还有种种江嵋说不明白的。两个女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江嵋身边跟着的巧榴,她刚一进门,就打了几个喷嚏,想来是不太习惯这种味道,就避在门口处,那里通风,脂粉香味要弱些。而木樨身边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量尚矮,梳着双丫髻,拿好奇的眼光也看着江嵋。最后,还是木樨先垂下头,将挑好的一堆东西付完帐,亦亦然走出门去,江嵋分明发现,她的肩背挺得那么笔直,像是背后被,cha了根竹竿一样,瞧着好不僵硬。送走了木樨,看店里没有别人,江嵋装模作样的挑了一会儿,问那卖货的妇人:“全是花儿做的么?有没有什么艾草之类的CAO露,我家里孩子幼小,夏天时候被蚊虫叮的满身是包,若是有,那便好了。”那妇人呵呵一笑,只是摇头。江嵋从天玑子那里得了六瓶香露,不知道要用到什么时候,哪里还会再买多的,只挑了几盒胭脂水粉,拿去家里给小环、小月她们分分。这里的东西着实不便宜,江嵋不过买了四五盒小小的胭脂,也花了数十两银子。这些尚且不是里面最好的。江嵋瞧见有一盒金红色的胭脂膏,看那颜色亮丽,问了一声,竟然要四十贯钱,可叫人咋舌不已。那盛胭脂膏的盒子,口径不过比铜钱大不了多少,且只有不到她一个指节高。江嵋虽然天天用都用得起,但亦觉得太过奢侈。那金红色胭脂膏旁边的一列胭脂水粉,都是价值颇高的,但方才木樨就站在这里挑拣,而且买了十几样。江嵋想一想,就眼皮直跳,那一堆,怕不是得五六百两银子上下吧。怪不得刚刚付账时,木樨用的是交子。这边江嵋却不是在嫉妒木樨有钱,她苦恼的是,跟这个万芳阁谈生意,要买他们的蒸馏器,怕是会难上很多。毕竟这样日进斗金的买卖,怎么会把自己的底线轻易暴露出来呢。她买完东西,可还是不死心,问那妇人:“你们掌柜的,在不在?”江嵋买的几样,都是铺子里的寻常物品,和大客户尚有不小的距离。那妇人脸上不见歧视,还是非常热情,可想也不想就摇脑袋:“不在的!店里面就是我们几个看着。掌柜的轻易不到。”“轻易不到?你们的掌柜,可是清心观的仙姑么?”江嵋又加紧问了问,若真是清心观的道姑,可是麻烦了。据这几天在山上的情形看,那清心观,现在俗物之类,若是底下那些忘字辈的小道姑们做不了主的,大多要经过天玑子之手。买卖蒸馏器这么大的事情,恐怕还会叫她和天玑子见面。江嵋有些头疼。“咦!你知道我们万芳阁的来历?”那妇人吃惊的看着江嵋,转瞬挂上笑脸:“想必这位娘子是在山上住过的。”能在山上住的,大多都是达官贵人家的亲眷,而且也并不是每个在那里住的人,都能晓得这一消息的。顿时,穿着略显朴素的江嵋,就被那妇人另眼相看。她恭敬的回答江嵋;“我们这里,说是有掌柜,实则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我们这儿不比别处,一样样货品都是山上送下来的,件件都有明目,价格也不议,每隔五天,就有仙姑们来点查货品和这些日子的入账,这些年来,倒是没出过纰漏。”听了这话,江嵋有些明白了,这些胭脂水粉,并不能大批量的制作。而且这边几个卖货的妇人,大约也是不知道如何制作花露的,更遑论蒸馏器的存在。江嵋心中难掩失望,她本来就是不想和天玑子讨价还价牵扯到江惜,才来到万芳阁,想不到居然还得会山上才能打开路子。她暗道一声可惜,便要走出门去。巧榴不认识木樨,而且呆在门口,见屋里一直很安静,就并未特别注意,所以她没发现刚才木樨跟江嵋之间的暗流涌动。江嵋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因为没有必要。她携了巧榴的手,出了门,往不远处的茶铺走去,江嵋进去耗费了近两刻钟,想来他们几个也歇够了。茶铺门前不远处,是一处简陋的草棚,里面拴着几匹驴子,都上着鞍,是专门给行脚的人准备的。但是因为江嵋她们来坐的是马车,加之停留的时候不多,所以没有卸下马匹,而是连马带车,停在草棚外的街边。巧榴去叫几人出来,江嵋就预备先上车去,刚刚站到马旁边的车辕处,那边街头只听得人炸雷一般大叫一声:“阿耶!快快让开!张果老走路不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