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下。杨卿儿和何氏相对而坐。灯影飘摇，母女两人脸上都是一片阴霾。窗子开着，飘进来丝丝细雨，夹杂着春末的凉意。外面，忽然闪电雪白的照亮室内，又迅速消失，紧接着而来的，是轰隆隆好大一声炸雷。杨卿儿背上一个哆嗦，冰冷的手掌被何氏握住。杨卿儿看向床上躺着的何氏，见她眼中都是哀求，惊恐未去的小脸上，却涌上一抹坚定，微微摇头。何氏呃呃的从喉咙里出声，显然要说些什么。杨卿儿握紧了何氏的手，说着：“母亲，你不要怕，万事有我。”外间，忽然冲进来九华，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头发上沾着朦朦胧胧一层水雾，有些结巴的说着：“卿娘，四娘。外，外间，外间来了官差，把老相公，官人，还有，还有那个江娘子，并两个孩子，都，都带走啦。”何氏从喉咙里荷的大叫一声，拉着杨卿儿的衣裳，居然就坐起来，直直盯着杨卿儿的两只大眼，简直要凸成球形。她指着杨卿儿脸面，喉咙里嘶嘶的发出气流响，吹拂得脖子上围的那块布料也动个不停。杨卿儿轻轻一摁，就把何氏摁倒在床上，何氏挣扎不休，却没多大力气，脸上留下来两行泪水，从眼角灌进了耳朵里。“母亲，你放心。没事的。”杨卿儿哄小孩一样，拿起来被子盖在何氏身上，拍着她身躯。何氏被她拿被子捂上，没法子动弹，只好用拳头一下下捶着床板，咚咚做声，早哭的鼻头通红，牙关紧咬。她哭着哭着，喉咙里咯咯作响，竟然一翻白眼，晕了过去。九华看着温温柔柔给昏厥过去的何氏拿手帕擦眼泪的杨卿儿，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淡然的女子，好陌生。她唯唯诺诺，就要告退出去，杨卿儿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对她一招手：“九华，你来。”九华到了跟前，低着头不敢看人。杨卿儿柔柔说道：“你也在这里过了好久了，晓不晓得，紫朱，她几时回来啊？”“紫，紫朱姐，她不和我们住一起。常常回来的晚些。”九华盯着自己脚尖上那朵被洗的发白的黄花儿，这双鞋子穿的太旧了，鞋底磨得很薄，走路久了生疼。可是自从原来住的院子烧了以后，她每个月的雇金也大幅缩水，便是衣裳都没得穿，哪里有钱做新鞋子。“恩？你不晓得？”杨卿儿的声音传来，九华能够感觉到，她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流连。“那，还要你有何用啊！”九华猛的打个寒战，跪地就连连磕头。卿娘果然像斗雪说的，和以前，完全不同了。“那，你就去守到紫朱的门口，什么时候回来，叫她什么时候来见我吧。”杨卿儿轻描淡写的说着。九华如蒙大赦，急匆匆的往外走。站起来身来的时候，却见到杨卿儿正在一遍一遍从头到脚给昏过去的何氏掖被角，不厌其烦。她外间素色的袍子袖口被扯了上去，露出里面艳丽的桃红色内衫来。外面的院子，没有半点人声，唯有风吹着枝杈呼啸，小雨淅淅沥沥，夹杂着雷声阵阵，闪电雪白的，一道道划过。江嵋身边的贴身侍婢不多，早给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问过后，统统拘禁到前面一处屋子去。现在留下的，都是当初跟着杨卿儿来的那些。众人惊魂未定，生怕牵连上自己，连灯都不敢点上，躲在屋子里。紫朱住的屋子，比她们住的地方好些，不需要几个人一个屋，可以独居，但是也不是主屋，所以屋檐很浅。九华站在紫朱屋子前，没有遮挡的地方，只一会儿功夫，身上被被淋得湿透。她身上冷的厉害，止不住的打个哆嗦，眼前不断浮现出刚才见到杨卿儿内里那抹桃红色的内衫。这叫她想起来杨卿儿新婚那日早上，脸上的骇人妆容。她不知道杨卿儿到底要做些什么，但是却下意识的想要离她远点，再远点。若说以前的杨卿儿只是跋扈，对下人们严厉，眼下，却是那种打骨子里的不在乎，不但视她们如草芥，便是自己个儿的命，似乎都能随时拿出来，简直是……简直是……九华思量半天，只能想到一个词汇——疯子。她在雨地里站得久了，浑身上下淌着水。白天还是有太阳的天气，到傍晚时候开始聚集乌云，夜色掩上来时候，就成了这般风雨凄凄。她犹记得，晚上自己和众人吃着打大厨房打来的饭菜，嘴里还和别人一并诅咒着今日江嵋下的命令：不允许她们这些婢子们在小厨房做饭。时间，仿佛倒退回那一刻。胡床上，九华、数春和斗雪坐在一起，小桌上，是几盘毫无油水可言的炖青菜，青菜煮的烂了些，吃起来让人喉咙里觉得恶心，九华挑了几筷子，就扔在桌上。“江娘子是要整治死我们么？这饭菜如何能下去口！”斗雪的抱怨刚完，数春就捂着腮帮子，泪水汪汪，半天时候，吐出来一口饭，里面能清楚的看见一颗石子。“蹦着牙了，疼死我了。”数春揉着腮帮子，满是难过。但是她们也知道，江嵋这么处事，没什么不对的。单说昨天中午，江嵋娘三个还不在这里吃饭，单单是做完了杨卿儿和何氏的饭菜，再来弄她们近二十个侍婢的，待吃过饭，也到了未时中。本来只有一口大锅，一口小锅，地方也笑，有四个人便挪不开身子。只是想来，就觉得不甘心。小环、小月的厨艺，她们是听闻了的，十分不错。而且重要的，是干净，哪里会从饭里吃出来石子。正说着，外面走进来一人，笑微微模样，手中垮了只柳条编的篮筐，上面盖着蓝布，不是小环是谁。小环热情大方，跟着几个侍婢刚认识两天，但是也有说有笑。她将篮筐放在桌上，笑道：“这是晚上蒸的些糕点。二娘交代了，说是饭菜那边厨房做不过来，平时里填补肚子的糕点，不让拉下来。各位姐妹们尝尝，若是味道不合口，便和我说。”一掀开盖着的蓝布，一股香甜扑鼻而来。那糕点还是热的，显然刚出笼屉没多久。三人正吃不下饭，立刻就对小环谢起来，各自拈了一块儿。九华一边吃，一边对着小环笑：“这边夜里，二娘屋里不要人伺候么？”小欢笑着摇摇头：“往常这时候我们都歇下了。今儿是官人没回来，我才多陪陪的。”“官人还没回来？不过男子家总是事情多，不比江娘子在家CAO劳。”数春也笑。九华和数春眼神一对，就在各自眼睛里看到一份难堪。寄人篱下，免不了巴结人。虽然脸上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可是心里却不老好受。等小环出去，三个女子齐齐叹口气。外面的雨忽大忽小，她们听着雨声，半响不做声，直到一阵杂乱的男子喊声和女子阻止惊呼声，吵醒了整个庭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