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夜了,大家都睡了。我却看到哥哥正坐在院子里,寂寞不语。我走上前去,低声叫道:“二哥……”他抬头见我,见我浑身湿漉漉的,终于松动了半分神色:“怎么湿了衣服就跑来了?”我嘿嘿笑笑,将手中的酒壶放在桌子上,然后摆上了两个小酒杯,对他笑笑:“这是锦心自己酿造的玉楼春,还是二哥教她的呢。如今她出师了,二哥要不要尝尝看。”他看向我,目光深沉:“长歌,你哭了。”“有吗?”我伸手擦去自己颊边的泪水,倒了两杯酒,一杯给他,一杯给我自己。“今晚月色这么好,不赏月,实在太可惜。可是若只赏月,又无酒,更是扫兴。若有月有酒,却没有可以共赏的人,那便是最大的憾事。长歌不遗憾,长歌今天有月,有酒,有二哥。足矣。”我微微笑笑,捧着那杯毒酒,对他粲然一笑,“但愿数十年后,长歌还能跟二哥一起在月下饮酒。”他似乎能看懂我的意思,听懂我的话,没说什么,只是端起了那杯酒,跟我的酒杯微微一碰,轻声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满腔的热泪,将那酒杯端到嘴边,凄然一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酒杯在手,杯中酒就是今夜我们同赴黄泉路的引路灯。将酒杯抵唇,我抬起眼来,看了看二哥。月光下,他的面容祥和而平静,我知道他肯定知道这杯酒里面有什么,可是他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端起酒杯,准备与我共饮。心头滚过一阵平安喜乐,我举杯,仰头,刚要喝下这一杯毒酒,忽然手背发麻,那酒杯不由自主地便跌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小主!不可!”锦心的声音传来,我睁开眼,果然见她朝我这边奔来。想来是她刚才用暗器打落了我的酒杯,再抬头看看哥哥,果然见他手中的酒杯也跌落在地。跟在锦心后面的是文绣,她跑得气喘吁吁,想必是一路狂奔而来,发髻都有些乱了,脸上也红彤彤的。见到我们还好好的坐在那里,她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文绣便忙上前来,在我身前蹲下,紧紧握住我的手,泪珠跟断了线一样的落下来。“小主,你这是,这又是何苦呢!”我低头,默然无语。脚边散落着酒杯的碎屑,那一杯毒酒被洒落在地上,泼溅起一些白色的粉末,咕嘟咕嘟着,像是在泛着不甘心的浪。“好死不如赖活着,小主,你这样做,真是太鲁莽了。”锦心将那散落的酒杯碎屑收拾起来,又用土将地上的酒液掩埋了。我木然地坐在那里,只剩下一脸的苦笑:”如今真是想死也死不了了吗?”听我说这句话,大家也都不说话了,只是站在那里,陪着我们沉默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见锦心上前狠狠推搡了一把二哥,哭着说:“你还不如死了呢!你怎么不在前线死了,也好风风光光的,殷家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小主也不用因为你受辱而想着跟你一起死!你还不如死了呢!你回来干什么呀!”“锦心!你疯了!”文绣站起来,一把拉住锦心,“他再怎么说,也是咱们的二爷!难道你就真的想他死了吗?”锦心哽咽道:“他死了,也就死他一个!他活着,还要再拉上一个!你们都死了,要我们还怎么活呀!”她说完,赌气从衣袖里摸出一把锋快的匕首,一下子便朝脖子抹去。我们大家都料不到她有如此举动,震惊之下居然都愣在那里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匕首朝着她的脖子而去!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殷权忽然站起来,伸手将她的匕首牢牢握住。“啊!”所有人都低呼出声,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样赤手握住一把匕首,手掌肯定是要被割破了的!“二爷!”文绣抢上前去,想要将二哥的手松开,奈何二哥紧紧握着匕首,不肯松开。“锦心。”他看着锦心,低声道,“把匕首放下来。”锦心咬着唇,倔强地盯着他,恨恨道:“我不用你来假好心救我,我早死了,你们再怎么样,我眼不见心不烦!”她说完又要用力将匕首往脖子上刺,奈何却只是更深的割进了二哥的手掌心里,那鲜血便如同小溪一样蜿蜒而下,触目惊心。“二爷!你还不知道锦心吗?她脾气倔,你快说以后再不做傻事了,她就好了啊!”文绣拉住殷权的袖子,苦苦哀求说。殷权看了看锦心那张倔强到极点的脸,终于叹口气,无奈道:“我以后再不了,你放下吧。”锦心看了看殷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那匕首从脖子上挪开了。二哥颓然坐在石凳上,低着头看着手掌心那淋漓的鲜血,忽然笑笑:“锦心这丫头,进了宫了,这性子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的一样的。”听他这样说,锦心忽然扁扁嘴,嚎啕大哭起来,却又不让我们看见她哭,只是背过身去,使劲用手抹着眼泪道:“你,你别在这里说这个!你别装什么好人!你就不是什么好人!”二哥似乎早就习惯了锦心这样颠三倒四的样子,只是说:“我不是好人,也值得你为我哭成这个样子。”锦心仍然呜呜哭着,只是哭着哭着忽然转过身来,一下子扑进殷权的怀中,将头埋在他的膝盖上,搂着他哀声痛哭道:“我的爷,我的爷!锦心宁肯你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你回来受这份罪,被人这样的侮辱呀!”锦心向来脾气古怪,以前从未有人见过她如此哭过,今日如此失态,想来也是真的伤心到了极点。这也难怪,她从小便死了爹娘,在街头跟着乞丐乞讨度日,那日偷了人家糕点铺子一块绿豆糕被打得半死,若不是二哥救了她回府,她怕是早就冻死饿死在街头了。她从小脾气倔强,为了练习武艺吃多少苦都不怕,长大后更是不离二哥左右,唯命是从。直到我进了宫,二哥担心我在宫中被人欺负,这才将她跟文绣一起分配给我。她初时跟我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在宫中日子久了,才慢慢相处出一些感情来。算起来,她跟二哥的感情比跟我的感情要深厚多了。二哥这次遭受如此奇耻大辱,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太激烈的表示,想必也是一直积郁在心里,直到今晚才得以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