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里香烟缭绕,瑞脑金兽里,苏和香的味道浓了又淡了下去,星星点点的火焰在残灰中挣扎着最后一丝的光芒,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一般,默默的等待着属于它的宿命。宫人们全都被遣了下去,偌大的宫殿里只有我跟凌烨两个人。乾清宫本就极大,今日却又安静的可怕。我半跪在凌烨的床榻前,一手紧紧握住凌烨的手,一手紧紧握住那把匕首,安静的等待着文清的到来,或者,是太后的到来。“狗奴才!你也不看看这里站着的到底是谁!这是当今的太后,是皇上的亲生+母亲!怎么,难道太后想见见自己的亲生儿子竟也是不可能的了么?恐怕不是皇上不肯见,是你这个狗奴才百般阻拦吧?我且问你,你如此费尽心机阻拦太后娘娘的圣驾,你的眼中可还有太后?可还有皇家尊严吗?”一袭冷厉的话传来,便如同石破长空一般击入这冷寂的乾清宫,微月的声音放肆地闯进了我的耳朵中,让我在吃惊的同时却又有些释然。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竟然跟太后的关系如此之好了,不过按照微月的聪明程度,她自然明白要在宫中长久的生存下去,总要有个靠山的。而现在看来,她是选择了太后当她的靠山了。只是太后失势已久,在宫中的威仪早已大大不如从前了。微月就算选定了太后当她的靠山,她二人又想要靠什么来在宫中站稳脚跟呢?我想起凌烨的身体最近一直不大好,太医院却一直都查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来。而太后一向老谋深算,在宫中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自从她被凌烨幽禁、重重挫伤了她的锋芒之后,太后一直都安分的可怕。按照我对太后此人的了解,她绝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就这样任由权柄下移。且她跟舒天眉一样,身上都背负着被凌烨灭族的血海深仇。舒天眉那样的偏执,舒雪曼只怕会更加的变本加厉!而微月一直是想要要了凌烨的命,为死去的孙骁报仇的。如果一旦被这二人联合起来,今日凌烨会猝然吐血恐怕不是事出突然,而是早有预谋的!太后来势汹汹,恐怕今日康顺昌也无法阻挡她多少了!可是凌烨却仍然还在昏迷之中,这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我抬头看了看昏迷在床+上的凌烨,眼中划过了一丝痛悔的表情:“凌烨,要是早知道她们全都要躲起来好对付你,我必然不会跟你闹这么久的别扭。我知道你一向都很坚强,咱们还有两个孩子等着你来好好庇护,还有闵柔的永麟,难道你真的忍心撒手不管了吗?”凌烨仍然闭着眼,脸色苍白好像真的死去了一般,我颤颤巍巍地将手指伸到他的鼻端,探得他有微弱的呼吸出入,这才终于能够放得下心来。“太后娘娘,实在不是老奴不让太后娘娘进去啊,实在是皇上正在跟殷姑娘在一起呢。特地吩咐了,谁也不准打扰。”康顺昌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得搬出了这样一个理由来。同时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不少,想必是故意要让我听见,好叫我早作打算的。我听他如此说,便赶紧脱鞋上了龙床,然后将帷幔一层一层的放了下来,将自己的头发拆开,外面的衣服也褪了下去。静静地躺在凌烨的身侧,我竖起耳朵努力听着外面的动静,暗中希冀康顺昌能拖一刻是一刻。可是姜还是老的辣,康顺昌毕竟也只是个奴才,太后却是一只千年狐狸精,他根本斗不过的。“殷氏不过是一介贱婢,按理是不能侍奉皇上左右的。你身为皇上近侍,不但不阻拦皇上,反倒由着皇上!其心可诛!并非哀家不给你几分面子,实在是皇上身边有你这样的老刁奴存在,才会弄得天怒人怨、民怨沸腾!哀家久居后宫,本来一味静心礼佛不问世事,可是也听闻你跟殷氏素来交好,在皇上的面前百般为她开脱。要不是因为有你在这里为她作掩护,皇上如何会忠奸不辨呢!所以可见你这个老刁奴实在是可恶至极!今日哀家若不重罚你,难以平息众怒!来人,将这老刁奴拉下去,乱棍打死!”太后冷声道。眼看着康顺昌就要被人拖走,我再也顾不得什么,高声道:“康公公,皇上醒了,叫你进来伺候呢!”“皇上,皇上救救老奴啊!太后娘娘要乱棍打死老奴啊皇上!”康顺昌听见我这样说,急忙就坡下驴。我起身下床,重新将帷幔挡住,来不及穿好鞋子便急匆匆地跑到了外面。果不其然,太后正站在外面,而她身旁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好妹妹殷微月。太后久居佛堂,吃斋念佛,常日不见阳光,面色不由得有些灰白。加之这段日子她陡然遭逢此大祸,所以一下子便老了下去。我记得一年多以前,太后虽然五十出头却保养一如三十妇人一般,丝毫不见老态。可是如今在日光下瞧着她的样子,满脸全是皱纹,鬓角白发也是遮掩不住的,尽管脸上用细粉敷了一层,可是却也遮掩不住岁月无情的痕迹。反而还因为她用粉过多,所以显得有些浮夸。想来太后也是惧怕年华易逝,所以才用粉量才格外的多。可是她越是着急想要遮盖住岁月的痕迹,就越显得老态毕露。就算她是太后,地位尊贵无比,在时间跟岁月的面前,也没有高人一等的特权。今日太后穿了一件春藤雪罗长衣在肩上,乌发用银链缀百蝠抹额勒了,手里拈着一串儿上好的迦南珠儿佛珠,尾指上鎏金的长指甲寸把长,在日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芒,将太后眼底的那抹冷意逼将了出来,越发的叫人心生寒意。微月着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只袖口用品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夹竹桃,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益发显得她的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前额发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发簪,余一点点银子的流苏,臻首轻摆间带出一抹雨后新荷的天然之美。她一贯是美的,只是自从入宫之后便很少肯费心这样装扮自己。今日不年不节的,她却如此精心打扮,倒像是有什么喜事来临一样,越发叫人生疑。我扫了她们一眼,不动声色地跪在太后的面前,轻声道:“奴婢殷长歌,未知太后娘娘驾到,没有及时出迎,实在是罪该万死。”顿了顿,我又说:“太后娘娘的腿可是好了?奴婢记得以前太后娘娘在小慈宁宫的时候,每逢下雨阴天便会因为腿疾而难以入睡。以前奴婢打发罗衣给太后娘娘送的艾草条,叫太后娘娘时时熏着,太后娘娘可交代了身边的人如此伺候了?”我这样说,无非是提醒太后当日※她落魄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还惦记着她,时不时地打发了罗衣去照顾她。向来锦上添花易,而雪中送炭难。我要的,无非也就是这一刻太后的心软怜悯,叫我足以支撑过这一段时间,撑到文清到来便是了。果然太后的口气缓和了一些:“已经好些了,多谢你费心惦记着了。只是太医告诉哀家,哀家的身子太虚,禁不起烧艾这样重的手段,所以哀家一般也都戒了。如今也只是每日临睡前烫烫脚便是了。”我察言观色,发现太后的神色果然比之前要好了一些了,便微微松了一口气,越发柔声道:“太后每日烫脚自然也是极好的,身上暖和了,也能睡得踏实一些。只是记得在热水里倒一些陈醋,安眠的效果会更好。”太后忍不住点了点头,语气中也多了一些赞许:“你是个有心的,哀家知道了。”“哼,姐姐倒真是左右逢源,样样都吃得开啊。在皇上跟前,有皇上袒护姐姐。在太后面前,也有太后维护着。说好听的呢,是姐姐懂得做人。可说不好听的呢,说姐姐心机太重,谁都想讨好,谁都不想得罪也是有的。”微月在一边瞧见太后的口气像是松了似的,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冷嘲热讽。“太后娘娘当年在小慈宁宫中幽居,姐姐身为妃嫔关心太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必要时时刻刻挂在嘴边,难道是想要拿着恩情来要挟太后娘娘么!而且我瞧着姐姐这身装扮如此狼狈,连鞋子都没穿好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见太后,难道不知道仪容整齐一个宫人最基本要做到的吗?还是姐姐觉得太后娘娘根本不配姐姐穿戴整齐来拜见,所以才这样敷衍了事算了?”微月笑的像是一朵含毒的曼陀罗一般,虽然色泽极其艳※丽,可是花心里却全都是致命的毒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