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夜凉如水。亥时时分,绣斋的门板突然被叩响了。很轻的声音,却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楚。月澜抬头,回头看了不远处软榻上的墨凌一眼,挑眉:谁这么晚了还来买布?墨凌没说话,只是幽深的绿眸越发深邃。不知为何,月澜看着他这模样,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走过去,打开了绣斋门的隔板,在看到门口站立着的那个男子时,愣了一下,视线继而移到他怀里抱着的东西上,忍不住愣住。她眉头慢慢拧起,“徐百源,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死者为大么?”竟然拿着一堆白骨来找他,这让薛玉晏在地下如何安息?徐百源整个人恍恍惚惚的,面容白得吓人,他只是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底有着浓烈的绝望与悲伤,“求你,救她。”“救?”月澜被这个词惊得后背一寒。他,他是不是知道了?可自己没有告诉他,甚至没有告诉过伶琅,他怎么会知道?徐百源小心翼翼地抱着手里的白骨,眼底慢慢有希望燃起,“月姑娘,我知道你不是凡人,你能够用金丝绣线勾勒出凡胎肉体,注入妖力使白骨起舞,金线塑成人形,与凡人无异。所以,我求你,救活她吧?就算让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他的话让月澜像是被一道闷雷击中。她怔怔看着他,半晌,才喃出一句,“你、你怎么会知道?”“是本君告诉他的。”身后,墨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拉过月澜让出一条路,看向徐百源,“你先进来吧。”后者点点头,抱着白骨走了进来。只是几日的时间,月澜突然就觉得他仿佛一下老了很多岁,在他经过她面前时,她诧愕的发现他的头发竟然变成了半百,心忍不住一跳,怔怔的。墨凌扬起袖袍,合上绣斋的隔板,阻绝了外界的一起气息。继而不动声色地把一道绿光笼罩住整个绣斋,才放心地把呆愣的月澜拉了回去。月澜半天才回过神,皱着眉头看着绣斋正中央站立着的男子和一具骷髅。神情颇为复杂。就在她决定放弃的时候,他却是抱着骷髅来了。可看着徐百源这种状态,她突然明白墨凌告诉他的原因。如果心死,那么徐百源即使活着,恐怕寿命也不会太长,倒不如……她叹息一声,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站起身,走到徐百源身前,道:“跟我进内堂。”徐百源听闻,眼底终于有了神彩,忍不住搂紧了怀里的骷髅,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进来。月澜指了指木床,徐百源这才把白骨轻轻放了下来。等他放好了,月澜才皱着眉头看他:“你既然知道了,那么,你可否知道我要的代价是什么?”“……知道。”徐百源微微颌首,神情竟然有些开心,“月姑娘尽管放心,我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了身后的事情,就算……就算得到那个结果,我也心甘情愿。”“就算你救活的只是一具木偶?我虽然能够用金线塑成人形,可到底能不能把薛玉晏的三魂七魄重新引入她的肉身里还是一个问题,如果不能,她只会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而已,即使这样,你也愿意?”“是。就算只是可能,可还有机会不是吗?”徐百源的声音很轻。看着这样的他,月澜的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他眼底的决绝太过强烈,强烈到她根本忽视不掉。最终叹息一声,“好吧,既然你非要这么固执,我就帮你。”“……”徐百源听闻,身体终于松懈下来,眼神里带着一种月澜看不清楚的复杂,他怔怔看着她,只是慢慢喃喃,“谢谢,谢谢你……月姑娘。”月澜心里并不是滋味,她明白自己要救薛玉晏,就必须先取出他身体里的灵印精魄。只有最亲近的人,只有执念最深的人的留恋才能锁住薛玉晏还残留在白骨里的魂魄,可至于还剩下多少,她就不知道了。“你先别谢我,既然要救她,那么,我必须先把你身体里的一件东西取出来。”“月姑娘尽管动手。”“这么相信我?”月澜眯着眼,“你就不怕我从你的身体里取出灵印精魄之后却不救薛玉晏?”“姑娘不会的。”徐百源说的肯定,眼底甚至有了笑意,他回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不远处的骷髅,“我只求姑娘一件事。”“什么事?”不知为何,看着徐百源这样注视着一堆白骨,她的眼睛竟然有些酸。“如果她醒了,不要告诉她,我去了哪里。让她好好活着,我让人给她安排了新的身份,她能很好的活下去。”“既然还是要分开,你救她作甚?”月澜眉头一拧,理解不了他的思路,在她的观念了,既然相爱,那就要在一起啊。“月姑娘……”徐百源苦笑一声,“看来,你还没有真正爱上一个人……”否则,你就会知道,爱上一个人,就会想要对她好,甚至不愿意让她看到任何自己不堪的一面,甚至不想让她觉得困扰,她会重新有她的幸福,她会渐渐忘了他,忘了她曾经有一个约定白首的良人。只是可惜,她最终的良人,不会是他。听到他这么说,月澜目光渐渐暗淡下来,她眯着眼看他,心里却是苦涩难掩。他怎么知道她没有?可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不同的,更何况,她是妖,还不是人。她是那样理解的,她就是那样做了!既然那个人不愿意和她在一起,既然要杀她,那么她就不再喜欢他,她要把他连根从心底拔出!即使鲜血淋漓,她也甘之如饴!“月姑娘,我离开后,希望你能帮我照顾一个人。”“照顾什么人?”月澜渐渐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把自己许久未被触动的心伤重新掩埋起来,才冷静地看向徐百源。“明日会有人带你去见他的。”徐百源轻轻笑着,让月澜有种他在安排后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