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清牧走出璇玑狭小的营帐时,脸上一直挂着的温和笑意,一瞬间就消失不见,就像是,那些都只是璇玑的错觉。这样清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有这样温和的笑意呢,不过是眼花了罢了。走过去,再拐上两个弯口,便看到黎昕站在一个火堆架边上,脱去了软甲,里面是薄薄的衣裳,身后披着斗篷,不过换成了薄的那种,没有草皮的帽子。边上的火堆架里,柴火烧的旺盛,时不时发出“啪啪”的声响,火舌往上窜,又消失。董清牧看到黎昕,嘴角略过一丝轻蔑的笑意,走上去,带着讽刺的口吻说道:“这么有情调,在这里等我?”黎昕面无表情,在董清牧走上来后,他转身往后走去,董清牧跟在他边上,和他平行一起走。“难道就不想听一下,我和璇玑说了什么,你要是不好奇,也不会在这里等我吧。”董清牧和他同行,这样子说道。不过,黎昕并没有答话,明明就是取笑的口气,他又怎么会搭理呢。“我和璇玑约好了,明晚在我营帐里面,为她小庆祝一番,你知道怎么做了吧。”董清牧又说道,他虽然不是多话的人,但是和黎昕在一起时,都是他负责说话的。“谢了。”黎昕终于开口,却惜字如金地只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引来董清牧更加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干冷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漫天的繁星,多如牛毛,一切都显得那样安静美好。“动情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这里是军营,尤其是,璇玑是奴隶。”董清牧刚说完,就感觉到一股冷冽刺骨的视线向自己扎来,不过既然他能说出来,自然就不怕黎昕的目光。“还有,卫将军这次莫名重视起璇玑,不知道那个老狐狸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要是把他重视的人给放走,他可不会轻饶你。”“那我就等着。”黎昕不想再听董清牧在一边瞎扯,浅仲的瞎扯就真的是瞎扯,随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是董清牧不同。这个像蛇一样阴冷的男子,可是懂得看什么弱点,什么痛处,一下就戳中最痛的地方。“好。”董清牧停下脚步,看着黎昕往着自己的营帐走去。细细算来,他在这个军营里,已经过了六年,和黎昕一样,在这里过了六年。每驻扎一个地方,就是一场战争的开始,也不知道这次要留在这大漠北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守在这里?董清牧并没有回去,而是在军营里找了一个随意可以坐的地方,坐下来。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多愁善感。只是思及璇玑的事情,他才想多了一下。望着手腕上的方巾,如今每天为他扎上方巾的人,都是他自己,曾经为他这样做的那个让人,在遥远的女子,触碰不得。若说,他对妹妹的感情,可以投射在璇玑的身上,那么,他对为他扎方巾的那个人,可以投射在谁的身上呢?“阿宛。”董清牧沉哑着声音念着这两个字,有着隐忍的痛苦,也夹杂着深深地恨意。六年来的出生入死,驰骋沙场,给他身上带来无数的伤疤,没有一刻会忘记,那种痛彻心扉的恨,可以的话,他想手刃,那个人。第二天,璇玑依时站在卫将军的身后,其他来这里的人,也没有在意卫将军身后站着的人,所有的军情,以及策略全部都在璇玑的面前展开。不过是几天的时间,她不可能一下子就学会,可是却也能开始猜测到,他们说这句话以后,下一句话想要说什么。“璇玑,要是在这里狭小的山道里,你会怎么做?”忽然,卫将军抬头,问璇玑。这一问,把全部人的目光都投在她的身上。而黎昕也在其中,参领及以上的人,是可以在一起商讨军事。璇玑未料卫将军会问她,愣了一下,但是马上调整好心态,缓缓地说道:“派一小股残兵引他们到山路深处,封锁退路,可以在峭壁砸下石头,也可以用火攻。石头上抹上煤油,滚下去后就算没有砸中,可以烧起来。”“人若是不靠近着火的石头呢?”卫将军又问,在地下的众将领们,也看着璇玑,开始有些窃窃私语。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看起来怯生生的样子,懂得什么,不过是信口雌黄罢了,也不知道卫将军忽然之间问这个做什么。璇玑想了一下,又说道:“我们可以视线在他们脚下把煤油倒在土壤上,等带火的石头滚下去,就算没有砸到他们,触及地上的火,也足够了。”卫将军听她说完,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转回来说了一句:“纸上谈兵。”接着,就像没有事情那样,继续谈论着下一步要怎么做,在这里几天的时间里,已经派出了两个营将的人马,而浅仲那边,也来过一次告急的军报。这次陈国带兵上战场的,是赫赫有名的正远大将军。看着卫将军这样不以为然的口吻,大家也渐渐淡忘,以为卫将军不过是一时兴起,问一句罢了。倒是黎昕却没有把这些事想的那样简单,其他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卫将军知道璇玑是女儿身,怎么会教她行军作战的办法呢?一场冗长的讨论,好不容易才结束掉,大家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黎昕也跟着一起退了下去。璇玑等全部人都走了以后,问卫将军说道:“为什么说这些是纸上谈兵?”“行军作战,讲求的是快准狠,像你这样又是洒油,又是搬石头,成了也不过是歼灭一小股敌人,要是不成,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你要记得,要用最少的伤害,去赢得战争,千万不要像黎昕那样,用命去拼。”这正是卫将军的初衷,黎昕太不要命了,身边必须要有一个出谋划策,四两拨千斤的人。“是。”璇玑低下头,心悦诚服地回答。外面的勤务兵照理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呈上军报,是浅仲的军报。因为是例报,不会大动干戈把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再拆开。卫将军拆开看了一下,浅仲大抵上也是说现在战况如何,还有一点特别注明,那就是在陈国强攻时,有一小股,大概是两百来人的敌兵,突破了防守,有可能往这边来。但是,这里有着几大军营把守,谅他两百多人,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告诉哨兵盯着点,发现小股兵马马上歼杀。”卫将军淡淡地对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