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筠尧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示意璇玑也坐下来。她有点不安地看着四周,什么话都没有说,坐了下来,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喜欢什么样式,就和她们说,麻沸散也熬好了,可能会有点疼,我就一直坐在外头等你。”夜筠尧眯着眼,儒雅的神情里尽是温柔,错也好对也好,璇玑都不会再离开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凭着璇玑的性格,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断然不会再从他身边离开。即使得不到那颗心,人,却是会一辈子在他身边,足矣。原来,这里是刺青的地方,怪不得这么小,原来不是用来住人,焚着的安息香,是用来安神用的。“我瞧着,这个季节的木芙蓉长得甚好,就选这个吧。”璇玑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直直的,尚未刺青,已经感觉到左肩上有麻痛的感觉,是太敏感了。她抬起头,看着院子外的木芙蓉,开的艳丽,湮丹最不缺的话,便是木芙蓉和木棉,但是木棉太过于生硬,枝条纵横沟壑,盖不住后面已经淡入粉色的烙印。“木芙蓉么?”夜筠尧循着目光望过去,凝思了一番,点点头,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医女和刺青师说道:“都听到了?”“回大王,尔等谨遵吩咐。”夜筠尧回过头,看着璇玑说道:“我就不进去了。”他自然是不会进去,刺青的位置在左肩,肯定要把外衣脱去。男女授受不亲,就算他想要进去,璇玑也未必肯,有些事,急不来。璇玑站起来,看到在矮桌上摆着的各式细针,还有晕染的染料,心里一阵发毛,连刀刃都不怕,但是想象着这些细针扎入皮肤,一针一针,数不清的针脚,然后再晕染,就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倘若是黎昕,会不会让她做这些事呢,等你是,已经没有倘若着个词了。璇玑双手叠胸,苦笑了一声,哪里还会有黎昕的什么事,那个人,对她而言,已经是不存在的了。褪去褙子,解开上衣,仅剩粉色的肚兜挂在胸前,璇玑躺在软席上,整个背都裸露出来。曾经女主人亲手烙下去的“奴”字,早就化开,看不真切。可是,一个女儿家,背上有这烙印,只消是明眼人,都猜得出来意思。“姑娘先把汤水给喝了,要不会很疼。”伺候在一边的宫女端来煮好的麻沸散,她好奇地看了一眼璇玑的背上。就算自己是宫女,也好歹是庶民,可是大王竟然挽着一个奴隶的手,能不让人好奇?璇玑明显感觉到目光,并不介意,结果汤水,一口灌了下去,咸苦咸苦的,说不出的难受。再次趴在软垫上,手紧紧抓着垫子,然后感觉细针一下一下的扎,先是像被蚂蚁咬了一样,并不算太痛,可是随着扎针的次数多了,每扎一下,痛楚都加深几分。那些汤水,用处并不大,反而让痛楚更加明显。璇玑咬着软布,汗水湿淋淋地落下,沾湿了枕着的枕巾,手捏着的垫子,也几欲变形。古时候的刺青,甚是简陋,不过是用灯火把细针烧一遍,然后一针一针地扎在皮肤上,动作要快,针脚要密。然后,用盐水湿过的毛巾把血擦拭掉,由画师用各色晕染的染料涂上去,渗入皮肤。若是出了差错,染料晕染得不好,只有重新再扎针,逼出染料,再来一遍。璇玑闭着眼,想要晕过去算了,不知疼痛,可是很可惜的是,即便是痛得要死,她也没有办法晕过去。这样的痛楚,似乎是生生要她受下来,对她的惩罚。她咬着软布,由于过于用力,都被咬出血来,在一边的铜盆上,沾血的毛巾越来越多,都不会重复使用。然后,璇玑就慢慢地笑了,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受下来,再怎么难受又能怎么样呢?她想起黎昕受伤那会,也是喝了麻沸散,征战多年的那些伤口,哪次比不她的痛上百倍。这样一想,似乎连扎在肉上面的针脚,也变得没有那么痛了。这肯定是上天惩罚她,从一出生印下的烙印,到如今要用刺青来掩盖,都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可是,对她所谓的惩罚,要多久才会结束呢,一辈子?夜筠尧坐在外面,也比她好过不了几分,那些冒着寒光的针尖,别说是璇玑,连他看了,都会竖起寒毛。而刺秦的流程和痛楚,他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要下多大的决心,才会让璇玑这样做。其实,她如果说不,他也不会勉强,宫人那边,只要他想,总会有办法的。可是,璇玑什么都不说,一个字都不肯说。他坐在外面,与里面也不过是一张帘幔隔着,可是她却是连哼一声,都不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恼怒。幸的他是个沉稳的人,即便是坐在这了无生趣的房间里,看着窗外单调的景色,竟然也能一坐就是两个多时辰,天色都暗了下来。一副小小的刺青,要盖住烙印的刺青,竟然也要花费两个多时辰。外头的天色暗沉下来,连外面木芙蓉的样子,都看不清了。然后,才有宫人小步踱了过来,跪在夜筠尧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说着:“禀报大王,刺青已经完成了。”夜筠尧抬起头,看到两人扶着璇玑,她脸色苍白地吓人,额前,甚至是耳后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湿,可是仍旧要自己走过来。当真是,连一点屈服都没有吗?夜筠尧看着她,微微生了怒意。但是,微怒归微怒,他还是站起来,从宫人手中把璇玑给接了过来,手指冰凉透彻,让他不禁皱起眉头,不是说不会太疼么?但是,他又怎么会想到,那些刺青的宫人们,哪里敢说有多疼,这些话,从来都是对半说出来而已。“怎么这样凉,是不是太疼?”夜筠尧低声说着,关切看着身边的可人儿,只见她无血色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备了膳食,晚点再回去吧,虽然还不能把你留在宫里,可是晚点也还是可以的。”夜筠尧见她不说话,便自顾地往下说,要他哄人其实真的笨拙。高高在上的大王,从来都是被人捧着手心里敬畏着,哪里会轮到,他去哄人呢?只是璇玑哪里吃的下去,眼前浮现的,还是那一团一团沾血的毛巾。但是,她依旧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点点头,反正,也无所谓了。萧萧和锦瑟早被人叫来,在落霞殿外等着,看到璇玑被大王扶着走出来,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这两字形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