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衣做了不长不短的一个梦,如同他这些年一直做的梦一般。他梦到紫藤花开,树林闪着光亮,无数萤火虫飞往其中,寒夜明月,那白衣少女站在森林前,背着身,只能看到她的一身白衣和乌黑的秀发。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是梦中的谢淮衣也知道,那就是沈宁。紫藤花被风吹拂,散下来,花瓣轻如剪,飞绵如红雪,映着少女的白衣,在月光下,美好又轻灵,像不属于这个凡尘一般。那万里清风浩荡,而她立于花树之旁。她远离这滚滚红尘,被萤火虫包裹。他想着她的模样,却是怎么转,也转不到她面前,他看不到她的脸。许是在梦里,谢淮衣都记得,他要忘记对她的爱。谢淮衣走向前,向她伸出手,“阿宁……”那美丽的少女周身被晶亮的萤火虫包围着,她好像听不到他的话一般,她踏足,向森林走去。谢淮衣有些发急,他追上前,想拉住她。可她走的那么快,一转眼,他就看不见了。紫藤花不见了,萤火虫消失了,森林也消失了,天地间黑寂寂一片,独留谢淮衣一个人。从梦中惊醒,谢淮衣翻身坐起,有些怅然地望着窗外。他看到外头的月光,还有屋前的紫藤花架,在清风中簌簌摇曳。恍惚看去,其中像有一个白衣少女嫣然轻笑。谢淮衣目光一定,攀着窗头认真看去。哪里有什么少女?分明只是一架花树罢了。谢淮衣怔怔而坐,又想起了那个梦。苏珏曾说,沈宁是独闯人间的精灵。在梦中的沈宁,也像是精灵一样……谢淮衣擦把脸,轻轻叹口气。一年了,他已经一年没见过沈宁了,怎么还会梦到她?一定是自己还不够努力。要继续努力,忘记她。谢淮衣再次叹气,颓然地往床上一趟。他从来不知道,想忘记一个人,是这么难的事。怎么好像越想忘记,越难忘记一样?思念成城,他也自以为能为她做许多事。但事到临头,他好像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就是放下二字。放下放下,寥寥数笔,谁听着都很简单,可真做起来,又那里容易了。至少,他从发觉自己的这个心事开始,就一直努力着放下这段情,每次当他以为自己成功的时候,必将出现一个什么,让他明白,他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不过没关系,谢淮衣想,时间是治疗一切最好的法子,他总会忘记的。人这一生,有不做梦的,却还没有梦不醒的,她选择的,自然是她更喜欢的。只有这样安慰自己,心里才会好受些。当他在这里相思的时候,她在哪里呢?矮矮屋檐,低低墙根,她和她的爱人把过去现在未来,牵着手走过一遍又一遍。虽然心酸,却也羡慕又祝福。相遇即是缘分,错过也没办法。所有生命中的对视,哪怕只那么一秒,也滚烫得可以让飞蛾扑火。他和她的感情,即使是友情,也一样美好,对彼此来说,一样是温暖而炽热的。并不是天下的感情,只有爱情是无可比拟的强大。人这一生,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只有中间的过程,只有这遥遥一路的陪伴,才是最珍贵的。你想爱一个人,首先得找到这个人,然后要她恰好也爱你,这样的概率,是多么小。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爱人。而这些,谢淮衣已经拥有,他是幸运的。沈宁啊,她是森林里的萤火,是山谷里的微风,是天空也是流水,是过去也是未来,她坐在月光之上,是要挂在天上的。她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但她不属于他。次日出门,谢琅衣要去上朝,目光往谢淮衣面上扫了一扫,“又没睡好?”谢淮衣懒懒应了一声,揉着脖颈,叹口气。谢琅衣了然,“又在想你的明月光了?”谢淮衣微微窘迫,虽然谢琅衣知道实情,可是也不用说出来啊,他唯恐谢琅衣再对他露出同情的神色来,便一甩手,以大无畏的姿态洒然道,“没什么大哥,我早就想通了,她不是我的,她就是我朋友。再说她那种人,也不适合咱们谢家,还是跟着苏珏比较好。”谢琅衣平静地低头整自己的仪容,“哦,你倒挺会自我安慰,但昨晚肯定哭得惨不忍睹吧?”“……”谢淮衣觉得跟他大哥说话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也就是小伤感一下,什么时候哭得惨不忍睹了?他的感情要是浓烈到那种程度,会眼睁睁看着苏珏和沈宁在一起,却连争取一下都不去?谢琅衣道,“你不是不争取,只是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争不过,那就不去丢人现眼了。嗯,这种行为还是很值得赞扬的。”谢淮衣有气无力道,“大哥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好不好?”他根本招架不住他大哥的毒舌啊,那真是拿着一把刀,谢淮衣心里哪里不舒服,谢琅衣就专门往哪里刺,真是不留情面的讨厌啊!谢琅衣慢腾腾道,“行,那我们换个话题。”还没等谢淮衣那口气松完,谢琅衣又给他丢了个炸弹,“爹娘和我,还是各位叔叔伯伯们,大家都很关心你的婚事。淮衣啊,咱们家你这一辈,就剩下你一个人打光棍了。除非你要出家当和尚,不然爹娘会一直念着你。我想你也不愿意每次回家,都被爹娘拿着你的亲事说吧?”谢淮衣眼皮抽一抽,“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我没有看中的姑娘。再说,我心里藏着一个人,这要是娶了亲,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呵呵,”谢琅衣笑得冷淡,轻描淡写道,“你这种少年风流、青年颓废的人,是理解不了娶亲的好处,我也懒得跟你讲。总之你必须在今年娶妻,不然……”“难道爹娘还会逼着我娶妻不成?”老实说,谢淮衣并没有很在乎这件事。他都独自一人这么多年了,谢家人除了每年例行的念叨念叨,也没有非逼着他啊。谢家人还是很开明的,谢淮衣有大哥在前面顶着,他也不用去为家族牺牲什么。谢琅衣只轻飘飘道,“你还记得你少年时,害你被赶出京城的升平大长公主的独女吗?”“记得。”谢淮衣咬牙切齿,就是因为那个刁蛮的郡主,他才被当时的皇帝勒令不得回京!他提起那位郡主就厌恶得牙痒,但他毕竟是一个大男人,不好跟一个小姑娘耍心眼。谢琅衣背身往外走,准备上朝去了,“我就是提醒你,那位郡主姑娘,她的夫君刚刚过世,她最近在自己母亲升平大长公主的陪伴下,正挑选着新的夫君……”“大大大哥这话我有些听不懂,”谢淮衣面色僵硬,急忙追上谢琅衣的步子,“我和她的事早就过去了,她要不要挑夫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听说原郡主夫君眉眼和你有三分像,也是油嘴滑舌和少年时的你很像,”余光看到幼弟更加僵硬的脸色,谢琅衣一笑,适可而止地听了话头,“毕竟你是郡主姑娘最喜欢的人,又没有娶妻……呵呵,反正你小心一些便是。”谢淮衣咬牙切齿,“我一定好好选个妻子!”“你记得便好。”谢琅衣依然答的云淡风轻,好像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其实呢,谢家根本不欢迎那位郡主进门,刁蛮无理,这样的人想进谢家门,影响了谢家下一代人的水平怎么办?谢家身为名门望族,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出现。既然郡主看中的是谢淮衣,就让谢淮衣自己解决吧!谢淮衣照以往一般,上了朝,出宫的时候,感觉到有谁在看着自己。他心头一寒,一抬头,看到的便是大长公主家中那位郡主深情款款的注视。谢淮衣身子一僵,那位郡主一下子就看到他了,向他走过来。说起来,郡主的面容还是很不错的,眼圈一红,倒也让人疼惜。她似乎早有准备,来见谢淮衣的时候,谢淮衣想躲,身边都没有路让他躲开。谢淮衣无奈,只能向那位郡主姑娘作揖,“郡主。”“谢公子不用这么客气,”郡主柔声说道,“公子,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了,公子可否给我一个面子,去前面茶馆坐一坐呢?”谢淮衣连忙说,“回郡主,臣还有些事务要处理……”郡主似乎早有准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口气却还不错,“我已经问过将军府了,今日并无要事,我也向你家中人征询,可否用你半日,他们都已答应……”谢淮衣的口气便不好了,“郡主这是要掌控臣一日的行程吗?看来臣今日要做什么,郡主已经为臣安排好了。”按照郡主的脾气,当然是一扬下巴,骄傲地说“当然”,但她旁边的丫鬟咳嗽一声,郡主连忙收敛自己的脾气。她知道,谢淮衣最讨厌她的骄纵之气,她万不可一见到谢淮衣救露出自己的老底来。“公子,我……”旁边突有一侍卫过来,向谢淮衣拱手,“公子,我家主人已到,见公子迟迟不来,便让在下过来询问一番,公子是否另有要事。”谢淮衣有些意外地看那个侍卫一眼,自己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啊。可他看到郡主冷下去的脸,便觉得痛快,笑道,“看来,郡主也并不知道臣一日行程的具体安排啊。臣另有要事,先告辞。”说完,理也不理会郡主,跟着那侍卫,转身就走了。郡主再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叫道,“谢淮衣,你给本郡主站住!本郡主要跟你说话,你竟敢推三阻四?赶紧把你那些事情都推掉,来见本郡主。不然,本郡主让陛下……”“呵呵,”谢淮衣的笑容很冷,侧身,目光冰凉地落在郡主身上。这种阴冷的目光,让郡主怔然,一时间觉得后怕,那半句话含在口中,竟然没有说下去。听得谢淮衣冷声,“郡主是否要像当年那样,让你母后出来,再次把我赶出京城一次?我谢淮衣今日,早已不是当日的谢淮衣。而你的母后,也未必还有如当日一样赶我出京的权利。你不过一个郡主罢了……有本事,便闹到陛下面前去!”谢淮衣说完,连再看郡主一眼都觉得恶心,转身走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