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山回到尚书府,在书房坐了片刻之后,起身去了桦辰苑。自从知晓兰儿是死在了大夫人和三姨娘的联手之下,梁青山便不愿亲近她二人,连带着也不愿意亲近三个女儿。府中人人都知此番情势严峻,倒也无人敢在此刻多言一二。再次踏进这个院子,远远地,梁青山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微微皱了眉。他知大夫人一直病着,怕也没多少日子的活头了。但每每想起从前事,便不能原谅她的所为。丫鬟下人们正在打理庭院,见梁青山来了,连忙行礼。梁青山摆摆手,吩咐道:“都谁在屋里?”以霞连忙答道:“是……大小姐和以欢在伺候着。大夫人……还在昏睡着……”梁青山点点头,当先走了进去。及至内间,汤药的味道更甚,冲的鼻子难受。梁青山微微皱眉。梁心敏瞅见父亲来了,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连忙起身行礼道:“父亲总算来了,母亲若是知道了,必然高兴。”梁青山看了眼床上已然瘦弱不堪的大夫人,摆手吩咐道:“把她叫起来,我有事要说。”梁心敏皱眉想了一会子,似是下定了决心,上前拖起了大夫人头,轻轻晃着她的身子道:“母亲……母亲醒醒……父亲来看你了……”大夫人似是听到声音,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瞅见梁青山微皱眉头的冷硬面庞,眼中亦是闪过一丝欣喜,却很快便消散了。多日的用药,身子已是疲惫不堪,大夫人强撑着做起来,早已微微气喘,但还是竭力表现出大夫人的气魄来,半躺在床上,瞅着梁青山。梁青山道:“皇上今个儿在大殿上给心敏指了婚……”言至此处,一旁的梁心敏轻轻“啊”了一声,诧异的抬头,瞅着父亲。梁青山撇她一眼,继续道:“心敏……以平妻的身份指婚给宜安侯,安墨焱。同时,皇上还将雪柔指给了二皇子做侧妃……”简单几句,梁青山再不多言。大夫人闻言却没有丝毫反应,不动不闹,只是静静的看着梁青山。梁心敏一时刺激未能察觉,梁青山却深觉不妥。按说大夫人的xing子,听到此事不该一言不发……以欢的惊叫忽然出现在耳边,吓得梁心敏赶忙上前,大夫人忽然吐出的一口血溅到了梁青山的身上,染上血污的庄严朝服,看起来很是刺眼。梁青山退开两步,仍是一言不发。大夫人死死的盯着梁青山,双手伸出虚抓着,却什么也抓不到。梁心敏连忙吩咐一旁的以欢:“你立刻去请大夫,快!”以欢不敢耽搁,提着裙角跑着去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梁心敏面带微笑,眼神却是极为冰冷,瞅着梁青山道:“女儿感谢父亲多年来的抚育之恩,以及今日为女儿将来所做的谋划。父亲大恩,女儿实在无以为报。”那话中满是冰冷之意,让梁青山一震。梁心敏仍是微笑,眼生神色较之方才却似乎更冷几分:“但,父亲明知母亲如此病重,全然受不得刺激,为何还要告诉她这个消息?父亲和母亲多年来举案齐眉,即便算不得伉俪情深,多少也是夫妻和睦,至少在外人眼里,父亲母亲相敬如宾。母亲已没了多少日子,无论父亲安排女儿嫁给谁都已无力阻止,难道父亲还不能让她安生走过后来这些日子么?”“父亲今日一句话,换来母亲一口血,不知,换不换的来母亲急火攻心下的一条命?!”说到最后,梁心敏再忍不住,连同声音也颤抖起来。她原以为自个儿足够坚强,足够在说完这一切面不改色,潇洒淡然,却奈何,这些年来的亲情,到底,不能完全消弭。她为母亲心痛,可父亲却也是多年疼爱的亲生父亲,她又怎能真的冷硬下了心肠?!然而,梁青山却不曾去想这其中的复杂感情。看着这个从小到大都听话的长女,居然这样公然的指责自己,震怒之下,心中更是失望之极,冷冷道:“这便是你所谓的孝道么?对父亲横加指责,便是你母亲多年来唯一教会你的孝道么!”本来心中万般愁苦,如今被父亲这样一说,梁心敏只觉心寒。事关母亲声誉,她怎能轻易忍了?“父亲!”梁心敏冰冷如霜,这模样,是梁青山从未见过的,“母亲如今……已没有多少时日了,父亲若要怪罪,怪罪女儿便是。请父亲,莫要再刺激母亲了,她受不起……”梁青山暗道,到了如今还念念保护她,你们还真是母女连心!心中更气更怒,狠狠瞅了一眼梁心敏,便拂袖离去,再不愿多言。梁心敏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转身抓起大夫人的手,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母亲不要着急,安心便是……”说着,再忍不住,两滴热泪顺颊而下,落在华丽的锦被上。梁心敏心痛的无以复加,迷蒙的看着大夫人,强咬着下唇,强自把泪水憋回去,许久,才伏在大夫人怀中,哆嗦着身子,哽咽道:“母亲,我恨……我真的恨……”大夫人虚弱的抬起手,抚在梁心敏的背上,呼吸越来越重。她说不出话,却能感受到女儿心中的爱恨交织,痛入心扉。好半晌,梁心敏似是觉出母亲不妥,抬起头来,一把抹去脸上泪痕,露出笃定神色,道:“一切未到最后,都不能定论。女儿知道母亲嫌弃安墨焱身份,不愿让我嫁给他。母亲尽可宽心,到底,伴着我这场婚事的,还有那另一场婚事呢。不想梁雪柔嫁给二皇子的,远远不止我们母女两个。我们便就此看看,这场政治下的联姻,到最后,究竟谁能胜过谁。”大夫人似是听到女儿的宽慰,气息渐渐地平稳下来。然后,她开了口,声音细微,但却像是钉子一般,打进了梁心敏的心里。一字一句,清晰不灭:“你不能……恨你父亲……该恨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