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帝的这一犹豫,立时引起整个士林的轰动,天下读书人纷纷齐聚郢京,口诛笔伐声讨安王。在证实安王派人刺杀士林精神领袖年舒靖,和惊才风逸的兵部尚书慕扶樱,乃至致使慕扶樱身亡后,夏帝的犹豫,让士林不得不担心贼人是不是会逍遥法外。于是士林众人联手,选了个才华横溢的士大夫起笔,于当日以天下读书人的名义写万言书上奏夏帝,先是洋洋洒洒言皇上仁慈敬重尊长云云,再义愤填膺地谏言决不能姑息安王这样的乱臣贼子!于是这件事便成了安王谋逆,夏帝作为侄子想要宽大为怀,但因安王实在罪孽深重,士林和百官苦苦劝谏皇上,皇上不得不痛下杀手,以平民愤。夏帝不但除去心腹大患,还赢得了好名声。士林对于皇上能采纳他们的意见,起到为国尽忠的作用,也十分满意。所以除了安王的人,这可以说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接下来便是论罪处刑,腥风血雨满帝城,安王的势力被彻底连根拔起。可见,夏帝不但等着安王跳入他布好的陷阱,连收网后如何宰割都已经早早计划好。还有就是论功行赏,也是一一论功重赏,横竖也逃不出升官发财,荣华富贵本也是人们最想要的。剪去安王的势力空出不少要职,夏帝的人、林相的人、赵晔琛的人,都有提拔,但最关键的位置夏帝还是提拔了自己人。而似乎是因为赵晔琛举证安王有功,夏帝非但没有处罚他,反而重赏了,稀世之宝和美人源源不断送入汉王府,甚至允许他随时进出入皇宫。可见,皇上对汉王恩宠有加。也或许,只是安王刚灭,夏帝还不能一口气灭掉这两派,这是一个缓兵之计。但不管怎样,安王一除,夏帝的帝位算是坐稳了,四年前的傀儡小皇帝,终于走到了今日安坐龙椅,再也不是如坐针毡。同时据说那日被夏帝抱回正德宫的姑娘,叫静荷,抬升了美人,虽然只是个美人,但却一夜之间成为后宫所有女人嫉妒的对象,因为能进入正德宫留宿一宿,可谓荣宠至极。要知道正德宫有夏帝的明令,没有夏帝的诏令,任何妃嫔都不允许擅入。夏帝登基四年来,这是头一个被他抱进正德宫的。于是当静荷被赐住遗芳殿的时候,使得人们的视线全部投注在遗芳殿,效仿者有之,谋害者有之,围观者有之,十分热闹,静荷一一淡定地应付着。第十天的夜里,林青妍见到了夏帝,那时她站在廊下,凝望着融在夜色里的夏宫,杀戮的余味还弥漫在空气里。那个男子从浓黑的夜色里走了出来,穿过枯瘦的樱花树,慢慢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的眼眸如海平面上璀璨的繁星,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看着他一步一步迈上玉阶,走近她,林青妍忽然觉得,天地间,只要这个人安然无恙,便是毁天灭地也无妨的。她可以为他豁出性命,可以为他变得心肠更硬,看着他的王座下堆满棋子和敌人的尸骸,却只求他能好好的。因为她想起四年前第一日的早朝,当他和她一起踏上玉阶,回身俯瞰百官,听着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嘴角含笑,但那笑意始终没有到达他的黑眸。他一个人扛了四年了,那些沉重和悲痛,她到今日才真正知晓。而他的强大,竟让她心疼。夏帝走过来,张手缓缓抱着了林青妍,“青妍,现在,扶樱是不是知道朕做的是对的?”慕扶樱和慕清樱的死,至少让夏帝提前四年解决了安王,而且是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免却的是一场浩大的战争,免却的是一场生灵涂炭,为大夏更早走向繁荣昌盛争取了至少四年。但是慕清樱死了,慕扶樱死了。林青妍抬起手想要回抱他,却凝在空中,半晌,才缓缓搭在他的后背,“扶樱说过,那怕他并不认同你做的事,但他相信你才是对的,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无论会发生什么事,他都如此相信。”在这个原本可以庆贺的日子,但因为慕扶樱和慕清樱的死,一切都变得凝重而悲伤,当她拥抱着他的这一刻,能感觉到他内心庞大的悲伤在汹涌澎湃,如潮汐奔涌上岸。但是他抬眸看着她的时候,却在笑,他笑得那样灿若星辰,眸光如濯濯山涧月色,帝王君临天下的气势气吞山河,天下唯他独尊。林青妍想,为着这样一个能抵达他眼眸的笑,所有的杀戮和残忍,都变得值得,那怕这笑下面埋葬着他的悲伤。他牵着她的手缓步走回殿内,林青妍一步一步跟着他的脚步,心里有什么在慢慢清晰起来,却不愿意承认。当他坐下的时候,顺手将她放在自己身边,两个人静静坐着。林青妍扭捏地往旁边挪了挪,沉默的气息让林青妍有些心慌,她不想继续深想下去,那是她不愿意面对,她想要打破这种气氛,林青妍便道:“我想求你一件事。”夏帝安静地看着林青妍,示意他在听。林青妍有些小心地道:“你,能不能放过晔琛?”“你还没有认清事实吗?”夏帝勾出一个笑,似乎意味深长,“是朕不放过汉王,还是汉王不肯罢休?你们一向知道朕的脾气,但凡是危险,朕都会铲平,你觉得朕会放过这样一个人吗?”“你我都知道,他不是你的对手,”林青妍加快了语速,“他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可能只是放不下他母妃的死而已,但他早晚会想开的。”夏帝眸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他的心绪,“那么,你为什么不想想,朕留着这样一个心腹大患,对朕会有怎样的威胁?”林青妍怔了半晌,才急道:“我会劝晔琛放下的,你能不能也就既往不咎?”“朕一直觉得一个人的心,只能放得下一个人,”夏帝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青妍,“林青妍,你的心,到底装了多少个人呢?”“我?”他那样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秘密,让林青妍不自觉地就别过脸去,错开他的视线,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回道:“你不是明知故问吗?”夏帝眸里寒光凛然,嘴角却牵出笑意,“是,你爱着奚桓之,人人都知道,那么,你一口一个晔琛,赵晔琛对你来说,到底是谁?他同你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