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还点了点头,并未停步。庄庭宋目不斜视,目光从她面上轻轻拂过,并无波澜,眼中清傲如昔,与燕还并肩入院,径直往书房去了。“还愣着干嘛?快去烧水泡茶。庄公子是少爷的好友,常来的,不必紧张。”经过女孩儿身旁时,风寻忍不住小声提醒。云觅也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挤眉弄眼道:“你不在院子里呆着,跑出来做作甚?少爷才出门这么一小会,就按捺不住出来迎接么?”这没头没脑的话怎么老说?一点都不好笑!兰猗瞪了瞪眼睛,作生气状,袖子一拂,连忙跑到屋里去了。娇小纤细的背影如柳枝在风中微摆,婀娜多姿,甚是可爱。风寻看着她灵巧的身影,顿时心中一跳,脸也红了,突然有些气愤的说了一句:“云觅,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别这么直来直去的乱说话,小心少爷生气。”“我跟兰儿姑娘开玩笑,少爷为什么要生气?哦,你看你,你心中不也觉得少爷待兰儿姑娘颇为不同了吗?”云觅挺不服气,嘟嘟哝哝。“少废话!人都进书房了,还不快走?”风寻一下子被他绕了进去,耳根都红了,也不再辩驳,怕对方发现端倪,忙一溜烟的跑了过去,扯扯衣服,拍打两下灰尘,一本正经的守在书房门口一侧。女孩儿跑进右侧耳房,对还在收叠衣物被衾的蓝书和蓝画说道:“蓝书姐姐,蓝画姐姐,七少爷带了朋友回来,正在书房议事。我还不太清楚七少爷的喜好,该放什么茶叶,煮几成熟的水,怕惹得少爷不高兴……”没等她说完,蓝画就抢着道:“那我帮你去奉茶,我知道少爷的喜好。”面露喜色,忙放下手中衣服就要出去。“少爷又没传你,猴急什么?”蓝书出言讥讽,故意看了兰猗一眼:“还有,你不是少爷的贴身侍婢么?到底年纪小,需要指点,真是愚笨死了!还不跟着去学一学?”妄想独自入书房奉茶,这算盘可不容易打!这就让人在后面跟着,看你有几个心眼耍得转。蓝画知道机会难得,也顾不上蓝书硬推着吴兰儿跟着自己,重重哼了一声便往小伙房走去。世家大族的子女长大后各分庭院居住,便会在自己的院落内设置小伙房,除了特定时候陪同长辈用膳,平日一般就由小伙房的厨子做好膳食。有时婢女们要给主子煎个药、熬个汤也方便些。远心苑内栽花种竹,堆山凿池,自有一派风韵。那小伙房与西厢房只隔了一道回廊,蓝画手脚麻利的泡了一壶清茶,用托盘端着茶壶杯子,袅袅婷婷的走到书房门口。回头望了望,那道小小的淡黄色身影并未跟来,心中满意,轻叩了叩门,便推开门入内奉茶。兰猗早就与蓝画打了招呼说自己肚子疼要去如厕,背地里却偷偷绕到另一边的低矮围墙后,隔着廊窗悄无声息的走到书房侧面的窗下。房里隔了里外两间,燕还与庄庭宋听到门口动静,从屏风后转出来,见到是蓝画托着茶盘,均微微一愣。庄庭宋冷眼瞧着蓝画殷勤的倒茶,嘴里打趣道:“怎么不是你救回来的那个丫头?连奉茶这等小事都不让她做么?”蓝画顿时双手抖了抖,心中惶恐,低声道:“少爷,兰儿说她身子有些不适,让奴婢帮忙代劳奉茶。奴婢未禀明事由就擅自答应了她,请少爷恕罪。”燕还的眸色沉了沉,默然片刻,轻轻挥了挥手:“无碍。下去吧。”“是。”蓝画低眉顺目的走了出去,暗自懊恼,为何那庄公子都知晓吴兰儿是少爷的贴身婢女。等到没了外人,燕还才抚着左手拇指上一枚温润光洁的白玉扳指,慢慢说道:“她吃了很多苦,想必身子是有些不大好了。上次召刘融来诊了脉后,我私下问过,刘融说她近年来郁火积肺,常染风寒,思虑过重,以至于身体比常人虚弱……我看她天性要强,外柔内刚,倒是不易。”这个“她”是谁,庄庭宋自然知道,当下沉吟道:“七情六欲最是伤人,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哪儿来那么多思虑?如此长久下去,恐怕导致气血逆乱,阴阳失调。”刘融也是这样说的。燕还轻叹了口气:“这阵子府里事情繁多,我也没顾得上她。北边战事吃紧,丰爷一直来信催我北上,我实在拿不定主意。”“燕七,你当真对这个丫头动了心了?从前你不透露半句口风,我还一直以为她真是你府里的女仆。结果没想到,这丫头就是你找了那么久的姑娘。”庄庭宋笑了笑,试探着问道。燕还双目微眯,寒光如剑,有些无奈道:“她是苏州孙荣道的千金。”孙荣道?那个被魏氏余党收拾了的苏州副提举?这孙氏惨被抄家的事儿一度传到南京官场,炒了一阵,人人自危,可风头一过,就被忘到脑后了。庄庭宋也有所耳闻。“听你这意思,你救她护她完全是出于怜悯之心了?”庄庭宋摇了摇头,踱步到墙壁上悬挂的山水画前,回头笑道:“语言骗得了人,画笔可骗不了。燕七,你以为你画的人物画像与这山水图无二致么?若不是十分熟悉她的一颦一笑,又怎能画出如此逼真的人物画像?怪只怪那些没有眼力见的蠢材,何时放那丫头进了城都毫无察觉。如果早知那天在我府院后街闹事的丫头就是你要找的人,我断不会就让李长海如此轻易带了她回燕子府。”那丫头并不是站在眼前任你作画,仅凭记忆,能画到如此地步,你还敢说心中无人?燕还握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颤,那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终究稳稳当当的放下了杯子,淡然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不忍。”“好一个不忍。”庄庭宋慢慢凝起双眉,走到桌旁,声如寒冰,沉声说道:“燕七,不要陷得太深。这丫头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