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赛上前拉住她的手,好奇道:“兰儿,你来求什么签?”“问问我家人现在的处境,我跟他们走散了。”“走散了?”卞赛秀眉轻扬:“那你现今……”兰猗淡淡微笑:“在一个大户人家卖身为婢。所以我想趁这次机会求老天指条路,从前我不信命,这回信一次也无妨。”听到她这平淡安宁的嗓音,神色中却流露出隐忍的凄凉之意,卞赛心底也软了,眼眶儿一红,叹道:“你也是个可怜的人儿。这天底下的可怜人到处都是,偏偏你我在这鸡鸣寺遇上了,这该是天大的缘分呢。兰儿,不瞒你说,我和我小妹敏儿原本出身官宦之家,可惜父亲早亡,家族倾轧,我们不得已沦落风尘,做了歌姬……”“姐姐,你说这些作甚?”卞敏一听口风不对,顿时脸色通红,又羞又怒的跺了跺脚,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羞恼之色。卞赛淡然的瞧了她一眼:“乱世浮萍,只惟愿不负此生亦不负己心而已。你何必太过于介怀?”卞敏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唇角轻颤,一甩头捂脸跑了出去。“哎……”兰猗不知如何劝解,心中已经知晓为什么刚才卞敏会用那么不屑又悲凉的语气嗤笑自己的姐姐求姻缘签。这两个聪颖**的女孩儿,竟然都成为了那秦淮河畔数不清的红尘痴女中的某一个。自古堕入风尘的女子,都如明日黄花,只能风光一时,而一旦随风消逝卷入轮回的远空,便慢慢凋谢了。空留下曾经数不清的繁花春梦,伴着昙花一现的无限凄美。卞赛神色如常,只是眼角眉间多了一许落寞,淡淡说道:“两年了,敏儿还不能释怀,也真是难为她了……”兰猗犹豫了一下,悄声问道:“恕我冒昧,但还是想关心卞姑娘今后如何打算?”既然她到鸡鸣寺来求姻缘了,说不定已有了意中人,日后求得如意郎君赎身从良。卞赛轻柔一笑:“我只等到明年初十二岁生辰一过,就要举办出闺宴了。届时名人士子众多,总不会少了属于我的那一位良人。天大地大,也不能将我卞赛一辈子困在雅凤楼里,或许等我攒够了银钱,就带着敏儿出去游历一番,趁有生之年好好看看我大明河山。”这番话是那么无可奈何,但从她口中说出,却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充满了无限生机和希望。这份淡定释然,落落大方,真是不得不教人从心底里佩服。见兰猗怔怔的不说话,卞赛不禁莞尔,拉了拉她的衣袖:“你怎么啦?别发呆了,咱们一起去求庙祝解签吧。”兰猗心中一热:“好。”“等一下。”卞赛却又把她拉到求签台前,递过来一个签筒,笑道:“兰儿也求个姻缘签。”姻缘签?这一辈子,还说什么姻缘?自己的命运尚且由不得自己做主。在燕子府与虎为谋,或许哪一天睡下后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兰猗不忍拂她之意,依言接过签筒,也摇了一支签子出来。两人相视一笑,便手挽着手来到角落的庙祝桌前,将三支竹签全部递了过去。那庙祝是个中年和尚,浓眉大眼,面容肃穆,与两位姑娘见了礼后,小心翼翼的查了查三支签上的号数,转身从身后的柜台里摸出相应的解签语。“施主要问的是什么?”卞赛见他拿了自己的那支,忙道:“我想问姻缘。”“只一点故情留,直似春蚕到老,尚把丝抽。”那庙祝和尚朗声读了一遍灵签,凝眉屏气,脸上未透露半点讯息,就这么目光深沉的看着那一列字,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卞赛自小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才情深厚,听了这灵签所言似乎不甚美好,当下着急催问:“大师,如何?请大师指点。”庙祝和尚敛眉直视,也不用去查解签语,沉声说道:“施主一生为情所迷,如春蚕之蛹,固执于私人痴恋,是为作茧自缚,自误前程。”卞赛一时有些懵了,下意识追问:“那如何化解?”“施主福缘不足,须得以中庸之道,守之。多求神作福,自重之。”庙祝和尚的一番话犹如惊雷一般炸开在卞赛的心头,她一下子呆愣住,下意识的揪住手中丝绢,喃喃着:“中庸之道……中庸之道……”兰猗从小被夫子教导才学,八年间以成人的思维方式全盘接受了明代老夫子的教学方式和所学内容,对儒家、道家甚至佛学都有所涉猎,见卞赛失魂落魄,轻声便道:“凡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以平常之理,迎接天命。”卞赛一双妙目盈盈的看着她,慢慢蓄满泪水,瞬间懂了她要自己顺应天命的含义,哽咽道:“老天待我还是不仁慈啊……我所求的心心相印之人,终是不可得了……”兰猗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卞姑娘,我斗胆称你一声姐姐。卞姐姐,就像你自己说的,不负此生,亦不负己心,足矣。”卞赛仿佛早知她会如此开导自己,心中又是一酸,点了点头,轻轻拭去眼泪,想起自己终是落入红尘,若遇不到那心仪男子两情相悦,又强求不得的话,这今后的道路可真是举步维艰,心无眷恋。此时庙祝和尚长叹一声,念道:“痴人痴人,何必自苦?”复又拿起了另一只竹签,看了一看,问道:“这根签求的是什么?”“求命道。”也不等庙祝和尚念起,兰猗已指着竹签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签的运势似乎并不是大吉之象?”庙祝和尚微微颔首:“人各有命,生死由天。这命就像无法说话的花草树木一般,既娇嫩尊贵又反常无理。你全心全意照顾它,反而无法让其长久,你随手植了一根柳枝,它却蓬勃成荫。”看着眼前女孩儿失神的样子,庙祝和尚取出竹签号数上对应的解签语,依次念道:“凡事失中有得,得中有失。一心向善,终有福报。”他双手合十,凝重说道:“此人命数看似惊险实则无险,一切顺其自然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