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卷碧领了兰猗进来,金镶玉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神色冷冽的往旁边翘了翘下巴,示意兰猗坐下观看。这是干什么?兰猗心中顿时凝重起来。“谢孔玉,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下个月初二,你到底愿不愿意梳拢接客?”金镶玉冷酷无情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魔鬼之音,语音中已满是不耐烦。那奄奄一息的小姑娘仅剩的衣服都打得稀烂,露出里面血痕遍布的肌肤,浑身大汗淋漓,被龟奴狠狠抽了一个耳刮子后,终于抬起头来嚅嗫道:“……妈妈……我……我不愿意……”“小畜生!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金镶玉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我供你吃供你住,还花大把银子供你弹琴念书,你现在学成了翅膀也硬了,倒想反悔么?门都没有!怕是鞭子不够利索了,让你这杀千刀的小蹄子翻了天,再给我打!再到她松口为止!”这一阵子兰猗跟着杂役侍女们端茶送水,扫地洗衣,言谈间也听到了不少行业里的“专用名词”,比如“梳拢”,风月场所的处女如果打算接客伴宿,便放下头上的辫子,转为梳成发髻,类似于一种仪式和象征。那行刑的龟奴正呼哧呼哧喘着气,立刻听令又扬起鞭子作势要抽。“金妈妈,求您放过孔玉吧。再打下去她会没命的……那时您的损失可就更大了。”这时,跪在最前头的一个小姑娘啜泣着恳求道,怯生生的抬起头来,一张尖尖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情祈求而可怜,十分楚楚动人,让人一下子心就软了,只想什么都答应她。更别提那小姑娘面晕浅春,香姿玉色,天生一股子柔婉的神韵,真像一颗东海里升起的明珠,让人移不开目光。金镶玉似乎挺怜惜她,见她乖巧柔弱的给自己磕头,面色缓了一缓,却仍故意板起脸斥道:“小宛,你不必为这贱蹄子求情,先前我都跟你们一个个说清楚了,住在这满春院不是给你们白吃白住的。那关大老板又不是什么粗鲁的家伙,人家生意做得这么大,看得上这小贱人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现在倒来拿乔呢!”小姑娘跪行上前轻轻拉住金镶玉华贵艳丽的裙摆,晶莹的泪珠儿挂在长睫毛上,摇坠欲滴,柔声道:“孔玉只是性子倔一点,一时想不开罢了。咱们这样苦命的人儿,哪里还有自己做主的余地……一切都听金妈妈的吩咐就是了。您就宽限几天,让孔玉养养伤,让我们几个好好劝劝她,行吗?”这一招以柔克刚还挺好用的,金镶玉立刻缓和了脸色,哼了一声不说话,只拿眼睛去觑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谢孔玉有什么反应。那小姑娘虽半眯缝着眼睛,眼皮儿都肿起来了,看上去神智都有些不清楚,可一听到她们的对话,却瞬间睁开了眼,艰难的叫道:“小宛……小宛……别说了……不要求她啊……”她只一叠声的叫着“小宛”,对金镶玉的窥视理都不理一下,性子确实倔得像头牛,宁愿被当场打死也不松口,就算好歹先骗一骗这吃人的老鸨也行啊!果然,金镶玉立刻炸毛了,满眼杀气腾腾,怔了一会儿,冷冷的说道:“谢孔玉这贱婢不识好歹,无视主母,丢到骡子街去,随意那些臭男人享用吧,我不收他们一文钱,明早再接她回来。若还有一口气在,从此便留在杂役房烧火,若不幸命薄死了,一席子拉去郊外乱葬岗抛了便是。”“是,夫人。”几个龟奴立刻便解开了谢孔玉手腕上的绳子,将她放下来,拎着头发和后颈向外拖去。那瘦小的身子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全身乱颤,眼睛无神的努力向后望去,有些留恋的在那群小姑娘身上扫了一遍,又凝视着董小宛清丽的背影,最终低下了头。董小宛睁大泪眼,一个劲儿的磕着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尖声叫道:“金妈妈!金妈妈!不要啊……求您放过孔玉吧!”她早就应该想到,今日考核她们弹琴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用意便是告诫她们,准备梳拢的日子快要到了,只要有客人看得上她们中间任意一个,金镶玉便会让人准备让她接客。孔玉的性子最倔,平日虽不太说话,但聪慧睿智桀骜不驯,金镶玉便拿她下手,杀鸡儆猴。若真的对孔玉还有那么一丝怜悯之心,又怎会着人用鞭子将她打成这样?妓院里折磨人的方法没有一千种也有百种,很多酷刑都能让人看不见伤口却折磨得姑娘死去活来,比如拿又细又长的尖针狠命的扎身体。如今孔玉被打,又被丢去了骡子街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只怕果真没有命了。孔玉唱曲儿的技艺是她们之中数一数二的,可又有什么用?她们早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进了这人间地狱,到底不会有好下场!金镶玉见董小宛晕头胀脑的磕头,唯恐她碰坏了天生丽质的容貌,忙命侍女扶起她,正想呵斥两句,忽听得一道怒火冲天的清脆声音大声喊道。“金妈妈!您怎么能这样?她若真的不愿意,你要她做个杂役侍女,或者做粗活脏活都可以,何苦对这么小的孩子下重手?”这倔强的姑娘还那么小,金镶玉就让她伺候男人?坐在一旁被迫“看戏”的兰猗早已气得手脚冰凉,咬牙切齿,之前千百次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别惹事,可她实在忍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就怒瞪着金镶玉。这么小的孩子?说的是什么话?金镶玉瞥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回敬道:“笑话!你以为男人喜欢睡多大年纪的娘儿们呢?别以为自己有什么特殊待遇,就跑到我面前蹬鼻子上脸,这里还轮不到你为她出头。”好啊,真面目露出来了。如此反复无常,打一巴掌给一颗枣,明明恶毒无比还装着一副菩萨心肠的样子,傻子才会被她耍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