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心中惊讶又惶恐,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生怕她得罪了金镶玉。兰猗不为所动,含冰傲雪挑衅似的斜睨着对面脸色发白的女人,眉目中满是桀骜不驯。“咳,怎么会呢……”金镶玉没料到自己的打算被当场戳破,顿时有些尴尬,但一看到这小丫头这副样子,心头怒火冲起,重重哼了一声:“我是不会打你,还得留着你这张脸和这副身子抬高身价得个好价钱。今日我来并不是征询你们同意的,便是不愿意也得愿意。”她见两个少女均沉着脸不吭声,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道:“你们是我的女儿,可又不是我的亲女儿,哪有一辈子白吃白住的道理?这三年来我是怎么对你们的?可打过你们一个指头?就算惹恼了我在暗房关禁闭,也只是饿几顿而已。我待你们已经够意思了!”金镶玉越说越气,忍不住尖声嚎了起来:“你们难道不替我想想,经营一家这么大规模的红馆,不接客,我上哪儿弄钱养活你们这些小白眼狼?啊?”话到此处,已经怒极气极,眼泪都逼了出来,挂在眼角泛着光。董小宛性子柔弱,从不敢与金镶玉明面上对着干,但骨子里却有着一派清高傲气,不肯委屈自己曲意逢迎。她柔婉善良,听了这番话想起曾经惨死的谢孔玉,又对比自己受到的优待,对金镶玉又恨又怕又有些感激,拿不定主意,便偷偷觑着兰猗。兰猗淡然自若,并不信金镶玉这一番做戏。可心中却轻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三年间,她曾偷偷逃跑过五回,可每一次都半路失败,甚至还没翻出满春院的大墙就被龟奴和打手给逮住了。金镶玉从没有打过她,发现了以后就冷笑着瞪她几眼,关在暗房里饿几天,再放出来更加严格的看管。老鸨不相逼,不代表自己真的宁愿领这份情。一旦沦落风尘再难从良,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死都不会甘心。而今日既然金镶玉动了这个心思,看到她脸上容忍中带着隐怒的神色,兰猗知道自己这一回是躲不过去了。“妈妈,你从前答应过我,让我做清倌,只端茶递水不陪客……这一次,能不能再答应我,只卖艺不卖身?”少女声音淡淡,却冷含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绝决,还有看透生死的倦怠与释然:“你要知道,让一个人活下去谈何容易,可要阻止一个人寻死却难上加难。”金镶玉眯起狭眼,冷光闪闪,暗暗咬了咬牙:“好,一言为定。别以为老娘一直这么好说话,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再出什么幺蛾子,我就是白白浪费三年心血,也要把你弄到最下贱的窑子窝去!”天杀的小贱蹄子,就暂时忍一忍,先哄得你们出了闺阁,到时候被哪一个恩客看上了,只要出得起价,绑也要把人绑到床上去!“呀,妈妈快别说狠话了,小宛心中实在害怕。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谢妈妈仁心仁德。”董小宛心思直率,哪想得到金镶玉心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只以为她真的答应了她们只陪客不接客,当下心中欢喜异常,拉着金镶玉的衣袖一个劲儿柔声道谢。“兰儿,我已替你拟了卖身契,唔,你把名字改成香儿吧,也不要原来的姓氏了,跟了我的姓,怎么样?”金镶玉安抚的拍了拍董小宛的手背,从怀里拿出一张薄纸,又示意凝烟把红色印泥拿出来,放在案几上,颇有些得意的抬起下巴说道:“过来按手印吧。”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可一切都已经天衣无缝的做好了,挖着坑等她跳呢。兰猗冷冷一笑,也不废话,走过去伸出右手大拇指沾了印泥画了押。“哈哈,实在太好了!”金镶玉见她如此爽快,也开怀大笑起来,捧着卖身契高兴得直咧嘴:“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满春院堂堂正正的‘香扇坠’金香儿了,来,替小姐把扇坠系在扇子上。”卷碧将兰猗常用的湖色素绢山水团扇拿过来,凝烟便捏住象牙扇柄,将沉香扇坠小心翼翼的挂在上面,献宝似的呈到兰猗面前。兰猗取了团扇在手,看也不看便随意搁放在床榻上,身子偏坐倚靠在床头,冷冷说道:“我累了,金妈妈请回吧。”董小宛见她脸色不愉,貌似倔脾气又犯了,忙搀扶住金镶玉的手臂:“妈妈,我送您出去。”金镶玉不费什么功夫便得了兰猗的卖身契,也不跟她多作计较,得意的哼着小民谣,挥了挥手让董小宛不用再送,在侍女们的扶持下扭着臀部一摇一摆的离开了揽月阁。目送着那行人远去的背影,似乎连这屋内的迫人气息都瞬间散去。董小宛轻吁了一口气,百无聊赖的踢着腿儿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怜的叹道:“唉,像从前那般自由自在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兰猗忽然站起身来,目光炯炯,紧紧的盯着她,小声问道:“小宛,我问你一句话,如果我还是要逃,你跟不跟我一起走?从前我的方法太笨,总是想着趁人不注意强行跑出去,这一次金镶玉铁了心要让我们接客,索性就在出闺宴当天大闹一场,搞得她人财两空,怎么样?”董小宛吓了一大跳,抚着怦怦狂跳的胸口,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颤声道:“闹?怎么闹?若是惹得金妈妈发了狠,她可是会打死人的!”“她那么爱惜面子,又十分注重维护与恩客的关系,想必当天出事后不会当场给我们难堪。”握了握拳,兰猗为自己的想法激动起来:“趁着场面大乱,我们就趁机逃走,跑得远远的,做乞丐也好,做婢女也好,都比困在这鬼地方被男人玩弄来得强!”“可是……能跑到哪里去呢?我在苏州已经没有亲人了……”小宛迟疑了,小手揪着襦裙不安的揉搓着,语音中已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