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摊主正傻看着她们，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差点笑喷。“姑娘，你们没看过吴承恩先生写的《西游记》么？这个是大师兄齐天大圣，这个是二师兄天蓬元帅呀！”啊……哈？孙悟空和猪八戒？看她们目瞪口呆的样子，红唇微张，杏眼圆睁，摊主瞬间觉得自己肚子里装了美人不懂的东西，颇有些自得，略带得意的说道：“咱的这面具有《西游记》主要角色一整套的，像唐玄奘、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应有尽有，画得可好哩。你们看，连白龙马的都有！逼真不逼真？”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扬起一个马头面具炫耀，醉墨和冰儿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兰猗好笑的盯着面具想，一百年前《西游记》就已问世，通过民间印刷、传抄和讲说等方式在老百姓之间广泛传播，使得无数神魔小说创作潮流兴起，也带动了戏曲的演绎。不过，这猴子和猪画得也太丑了一点，几乎传神的把真猴和真猪的样子给完全瞄了下来，狰狞中带着些恐怖。想必古代的任何东西对现代人来说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孙兰猗魂穿明代十多年，竟还没有完全适应。因此一见到新鲜玩意儿，不免好奇的多看了几眼。寇白门听到笑声，回头瞪了两个侍女一眼，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撇嘴道：“画得一点儿也不像嘛。”摊主又傻乎乎的问：“姑娘，您要买不？这悟空和八戒一起买，我可以给你便宜一点儿。”已经有几个蠢蠢欲动的公子哥儿眼都不眨的盯着这边，似乎在私下商量怎么上前搭讪。看来趁机多卖出几个面具不是难事。没做成生意也不要紧，反正两个美貌无比的小仙儿已经够养眼了。寇白门脸上晕红一片，飞霞流云，气呼呼的将面具一放：“谁想买个猪头戴啊？我才不要，还给你！”她潇洒的转背就走，心中却大呼丢脸，青丝飞扬，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真与嚣张。兰猗只好也放下面具，赶紧跟上去。可才走了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低醇略带沙哑的嗓音：“老板，我要全套的《西游记》面具，请你帮忙包起来。”这么丑陋无比的面具竟然有人买？还买全套？寇白门立刻被吊起了猎奇心，偷笑着回头望去，但见一个高大清俊的男子手里拎着一根红绳串起来的十来个面具。此人身着月白暗纹长袍，青玉冠束起墨发，面色白皙如玉，唇角微弯，星目深邃，温润如冬日暖阳，只是那若有若无的笑意里似乎暗藏了一丝不羁与冷傲，让人不敢轻视。因为她们的脚步停得太快，醉墨没来得及刹住脚，不小心一下子撞在兰猗身上，将她腰间系着的香囊给挤掉了。“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怎么样？”醉墨慌忙扶住兰猗，紧张的打量她。“没事……”刚才那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时，兰猗没有回头便知身后之人是谁。只是等到转过身来，四目遥遥相对，她才知道，这一生，她已经深深陷入那双魂牵梦萦的深邃眼眸里，再也逃不掉了。男人缓步上前，弯腰拾起那装满蒿草和艾叶的小香囊，轻轻递过来。兰猗垂眸，伸手将鬓边偶尔掉落下来的发丝掠到耳后，眼神向醉墨示了个意。醉墨迟疑了一下，双手接过香囊，红着脸不敢直视那英俊的男人，福了一福：“多谢公子。”寇白门也认出了眼前这个人正是香君的“故人”，看他们两个的神色，必定从前相识已久。她暗自观察着对面的青年公子，只觉得他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俊秀，霎时便替香君满心欢喜起来。“香君，这位公子是……”见他们只是四目相望，寇白门忍不住出声提醒。兰猗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素绢团扇的扇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稳，轻声道：“燕公子。”寇白门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微笑着问道：“南京燕子府？”她自小在南京长大，偶尔在某些名流文人口中听过燕氏的名声。燕还淡淡笑道：“正是。在下燕还，表字泊言。”“啊，是燕七公子！白门失礼了。”寇白门眉眼弯弯，欠身福了一福，终于肯定了他就是那位陈贞慧口中战绩显赫的年轻少将——北京五城兵马司总指挥楚逸丰的名将徒弟、少年将军，在抗击清兵南下的几场大战役中取得了赫赫功绩。燕还道：“明月馆的寇姑娘和李姑娘名扬天下，今日一见，果然绝妙。”寇白门轻笑：“公子谬赞。香君妹妹才是真正的绝代佳人，惊才绝艳，傲骨铮铮。听说燕公子与香君是旧相识？”说着，轻轻推了推身旁发愣的兰猗，示意她别呆着不作声。兰猗却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似乎觉得他有些不同了。哪里变了呢？不是长得更高，眉目更冷，而是从前那个寡言淡漠、不善与人往来的少年，如今已能在女子面前谈笑自如，风采自华。多年未见，他已及冠了呢，取了表字，成为了这个时代真正有权有势有地位的男人。这么久了，尽管她从未有意打听过，甚至还刻意不去听，不去想。可明月馆来往的社会名流时常与她谈起军国大事时，总会提到北京那边战乱的情况，并偶尔提及他的名字，言语间颇为赞赏。后来，她听说他回南京了，却仍为了战事频繁往来南北，只是不知他为什么不干脆定居北京。兰猗还没说得上一句话，已听见寇白门在试探着邀请他一起找一间雅致清净的小茶楼坐一坐了。这妮子还暗自狂扯她的衣摆，让她赶紧顺着台阶开口。谁知兰猗微红着脸，似乎有些为难又羞涩的低声道：“湄小娘，一个时辰早已过去……小栓子该要等急了。今日只是匆忙遇见燕公子，咱们汗流浃背衣衫浸湿，真是失礼……或许改日……”“哎呀，香君，你不是很惦记燕公子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说话呢？”寇白门不解她为何扭捏起来，平日在明月馆会见客人时劝酒那得意的小样儿，张狂又傲气，弄得一小嘬客人还怕了她的刁钻骄横。见到朝思暮想却久违的心上人，还不抓住机会，这会子反而瞻前顾后的百般害羞起来……“别胡说！”兰猗猛的拍了一下寇白门的手，力道不重，却有些埋怨。心中简直在捶胸顿足的哀嚎：苍天！赶快让晴天白云间打下一道雷来，劈死我算了！燕还微微一笑，目光轻轻略过少女手中团扇下摇曳的沉香扇坠，忽然将手中那一长串面具递到她面前：“兰儿，想不到你喜欢这个，送给你。”他叫她什么？……兰儿？终于……又听到他这么温润低沉的声音了。少女心内浪潮翻涌，感到狂喜，想要流泪，可面上却一片平静，不敢过多去看他的眼睛。可那串彩绘的《西游记》面具随着晃动互相碰撞，发出略略沉闷的撞击之声，猴脸、猪脸、马脸、牛脸一下子这个翻上来，一下子那个翻上来，此刻看上去，少了一分柔情，多了一分逗趣。兰猗有些窘了，好笑又不敢笑，暗道这人怎么送一堆牛鬼蛇神，哪个女人爱这个？寇白门见牛魔王面具正对着自己，鼻孔翻开，牛眼大睁，不由乐得哈哈大笑，一把拎着红绳接了过来：“香君不好意思，奴家便替她笑纳了。这面具多看几遍……也还蛮可爱的嘛，多谢燕公子！”“寇姑娘客气。”燕还双目直视着兰猗，却缓慢的应答着寇白门：“戴上面具后或许能隐藏身份，隐匿内心，可真正将她放在心里的人，不论看到的是哪张脸，也能在一眼之间看透最真实的所在。面具可爱，人亦可爱。寇姑娘所言极是。”站在一旁的少女猛的一怔，抬起头对上那双淡漠疏离的眸子，那眼底的冰冷和嘲弄忽然刺痛了她。他是不是故意的？绝对是。这似乎话中有话？不过听到对方直白却不唐突的夸赞，寇白门确实打内心里愉悦，挽着兰猗的手臂，嫣然道：“咱们即刻就启程去听风楼？”“可是……”兰猗还想说些什么。燕还却已提前说道：“抱歉，我的好友还在夫子庙口等候，恕不能相陪。日后得空，必定登门拜访。寇姑娘，李姑娘，告辞。”男人淡淡施了一礼，转身离去，高挑俊秀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海之中，人群中的随从也随即撤退。他离开的那么悄无声息，就像他突如其来的出现那般，让人措手不及，甚至，防不胜防。“唉，就这么放他走了……”寇白门滴溜溜的转着手中的面具，偏过身来，笑问：“想不到你的意中人竟是燕七公子。香君，你的口风可真是紧呢。之前贞娘说你有一次提起了复社的侯公子，我们几个都以为你惦记着他，却没料到是这么一号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