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不怕得罪侯方域，现在哪有心情提什么诗？少女烦躁的瞪了施施一眼，转过脸去生闷气，也不知是气自己静不下心，还是气那个人为何直到此刻都不来。若今晚的梳拢宴席一旦摆开，便真的无力回天了。全城都知道侯方域要替李香君梳拢，众目睽睽之下，难道她还能生出翅膀来飞走？夜幕渐渐降临了，媚香楼宾客盈门，一片灯火通明，红灯笼，红幔帐，一片红色海洋为夜色的迷离更增添了几分特殊的华彩。楼下的会客大厅内渐渐坐满了各色名流，复社的公子哥儿就占了八个桌子，明月馆的姑娘们各自陪着贵客饮酒聊天，一片欢声笑语，莺娇燕啼。门外走廊上不停的有人影晃动，下人们来来回回的奔走，不时传递着东西，竭尽所能的款待楼下的宾客。好热闹，好气派。下午时分，李贞丽忙得不曾露面，让侍女过来递了话，说侯方域的梳拢金已全部到位，送到了会客厅的主台位前，共有银子四千两整，囊括了所有席面和打点费用，还给香君准备了一个一百两黄金的厚礼。兰猗只是木然的听着，没有太多表情。醉墨和施施却惊讶得捂住了嘴，这个数目，在近年来的秦淮河区域都是首屈一指，无人能及。侯公子当真有情有义，竟为了自家小姐送出这么多银子，眼都不眨。“小姐，吉时已到，请小姐移步下楼，侯公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没过多久，门外传来李贞丽的侍女小声通报的声音。少女转过头看了窗外一眼，秦淮河的夜景仍然那样美丽，桨声灯影，雕梁画栋，画舫凌波，这一切似乎都与河水融为一体，亘古不变的缓缓向前流去。她的心也随着那河水慢慢飘荡着，不知作何感想。走吧。会客厅里歌舞升平，舞姬和乐师配合得天衣无缝，靡靡歌声缭绕，含蓄而诱惑的舞蹈热情的撩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奔腾的血液里蠢蠢欲动。兰猗在侍女的扶持下，静静迈下了楼梯。她穿着一身大红对襟长裙，绣着富贵雍容的牡丹和祥云锦纹，裙摆曳地，拖在身后更显得身段玲珑婀娜。精致的脸蛋上画着娇艳的桃花妆，使得原本就顾盼生姿的双眸更显妩媚。一头乌黑的秀发绾了个简单的小髻，用大红缎带轻轻束住，如行云似流水，红唇杏眼，玉面桃腮，宛若最耀眼的星辰掉落人间，简直让当场所有的女子黯然失色。侯方域坐在最前排的圆桌上，骤然见到那一抹红色艳影，眼底眸光一闪，竟有些痴迷的站了起来。他怔怔的看着美人走过来，虽然她的脸上没有太多喜悦之色，总是淡淡的，但却影响不了他内心焦躁的兴奋。他只呆呆的望着她，那样专注，那样长久，似乎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也忘记了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只要过了今晚，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她了。“朝宗兄，还愣着干什么？接香君姑娘过来坐啊。”方以智轻轻推了他一把。侯方域顿时脸色一红，朝四周望去，只见满堂宾客的目光都集中在这边，全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了然笑意。李贞丽也笑着站起来：“我姑娘害羞，侯公子也害羞么？这可不得了。”随即，不知道在场的哪位嚷了起来：“今晚都要做新郎官了，还这么忸忸怩怩的做什么？你若谦虚推辞，我可要不客气了！”“哈哈，子默兄，你这话可得小心了。”“说得是！侯公子害臊，那我们都要替他急死，怎么等得了？”“还说呢？瞧瞧人家那脸红的哟！”今天是大好日子，宾客们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无非为了活跃气氛，并没有什么不妥，大家都心知肚明，只笑意吟吟的看着那一对十分养眼的璧人。侯方域终于不再发愣，几步走上前去，儒雅的眉目间满是笑意，轻轻执起李香君的手，将她带到自己座位旁边坐下。有人喊了一句：“贞娘子，赶快开席吧！我还想见识见识侯兄怎么为香扇坠一掷千金呢！”周围立刻响起一阵掌声，客人们善意的起着哄，陈贞慧也笑着点了点头，李贞丽便站起身来，扬声说道：“承蒙各位爷们厚爱，今日小女香君的梳拢喜宴正式开始，有请侯公子！”按照惯例，为姑娘梳拢的礼金是要经过喜宴上宾客的见证，才收纳到老鸨手中，再转交给姑娘的，可是那笔钱最后有多少到了姑娘的手里，没有人知道。但只有交了梳拢礼金，老鸨才能准许姑娘闭门谢客，只接待这一位恩客，最多三年时间过后，期限就到，恩客若想再继续“包养”姑娘，必须重新交一笔礼金。侯方域走到主台位前，几个侍女将托盘送了上来，他拿起喜秤挑起托盘上的红绸布，捏起一叠银票，大声道：“银票三千两！”接着掀开台位前的大木箱子，霎时间一片银光闪耀。他慢慢悠悠的说道：“白银一千两！”再然后，揭开一个小小的箱盒盖子。“黄金一百两！”在场所有宾客都轰然炸锅了，纷纷发出一片片惊呼声，似乎被那天文数字给惊得呆住了。秦淮河已有好久没有爆出如此高的礼金价，听说如果要见李香君一面，没有百八十两连个曲儿都听不到，看来果然名符其实。这媚香楼还真是货真价实的销金窟啊！兰猗平静的看着台上的侯方域，忽然觉得他的笑容似乎哪里不对，有些腼腆，有些不安，有些骄傲，也有些犹豫，眼光躲躲藏藏，总是偷偷往一个角落里瞧去。顺着他的目光，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不起眼角落的圆桌旁坐了一个容长脸的中年男子，锦衣玉服，安静沉稳，但这样的人从外表上看与普通恩客没有什么两样，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杨龙友！他也来了。想起这个人和阮大铖的关系，兰猗微微眯了眯眼，如水眼波中含上了一抹冰冷之色。“侯公子真是好大的诚意。”李贞丽很满意在场诸位的表现，既然侯方域对香君实在是一番真情实意，她也真心为香君高兴，适时地举起酒杯，提议道：“贞娘感激侯公子一番诚意，感激诸位贵客的捧场，下面就请香君与侯公子行礼祭拜天地……”“慢着！”一道低醇如酒的沉稳声音骤然在大门口响起。众人顿时循声望去，但见两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在灯火辉煌中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贴身仆从，仿佛携冰带雪，带着极为压迫人心的气势出现在了这个喜庆热闹的媚香楼。“燕公子！庄公子！”坐在李贞丽旁边的寇白门忍不住娇呼出声。兰猗轻轻垂下眼眸，手心里一片黏腻的薄汗，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之后，心头异样的狂喜与松懈如潮水一般涌来，瞬间淹没了整颗心。她似乎有些站立不住，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半依半靠在醉墨身上。燕还一身湖蓝棉布长袍，头戴同色系方巾，腰悬玉佩，眉目平静，一副翩翩浊世名家贵公子的模样，带着几分儒雅与温和，难得的竟作了书生打扮。他静静走到前排头桌附近，深深看了兰猗一眼，转头对着李贞丽作了一揖，礼貌的说道：“李夫人，我来晚了，请见谅。但相信还赶得上香君姑娘的梳拢晚宴。”大厅内宾客交头接耳的嗡嗡声越来越大，他们都在久经官场之人，不管是在官场摸爬打滚的，还是仕途不顺沉迷风月的，多少对庄庭宋都有些熟知，特别是知晓他身份的人，竟抑制不住叫出声来。“竟然是按察使总督的四少爷！”可他们对燕还却仍比较陌生，纵使知道他就是燕子府的七公子，恐怕也只能尊敬的一笑而过，攀不上交情，也谈不上认识。李贞丽唇边的笑容僵了一僵，心中迅速转动，片刻间已神色如常，客气道：“不晚，不晚，一点都不晚，人来了就好。两位贵客请入上席……”她话语中似乎有话，兰猗还没回过味来，就看到侯方域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将她往身后挡了一挡，冷声道：“庄公子，今日是侯某人生中的大喜之日，你来了就请入座喝一杯喜酒，侯某欢迎之至。若有什么别的想法，还请趁早回头是岸。”他语气里的疏离和冷淡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愣，微微为他捏了一把汗。只有兰猗和庄庭宋瞬间明白，侯方域这家伙还在揣测庄庭宋觊觎李香君，恐怕当日八百居水阁一事让他心中有了芥蒂，再加上昨天游河一事，终究漏了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庄庭宋微微一笑，笑意里却满是不屑：“怎么，今天才是侯公子的大喜之日？你的嫡妻娇娘还在商丘眼巴巴的盼着你乡试高中，衣锦还乡呢。眼下你却想为另一个女子梳拢，如何有脸面说得出‘大喜之日’四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