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瞧着不妙,忙给吴君钰使眼色,这里不是杭州,是昆州,昆州!苏半山的地盘,在这里动手能得什么好?吴君钰脑子一清,抬头见苏半山面露不满,他深吸口气,强忍住脾气,手上的力道卸下,然后伸出,做了个请的动作,“人在,苏大人,此处人多眼杂,请大人随我到楼上说话。”声音有些沉,姿态疏离了许多,却也不算失礼。苏半山满心惦记着美人儿,闻言,忙把还在厅中和姑娘调笑的狐朋狗友们招呼过来,也不介绍,领着一大群人拥拥的就往楼上走,步子蛮快,显然,见美人儿的心情很急切。吴君钰顾不得自己受到的冷遇,忙跟上去。楼上梓蓉一直在扒着窗户注意下头动静,见人过来,忙和连翘一起躲进里头卧室。也不坐,而是和连翘一起趴在门缝上往外瞧。脚步纷沓,来的人很多,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身材略胖、模样平庸的,显得有些浊蠢,正是苏半山,后头是搂着莺莺燕燕的几个男人,算上伺候的下人、小厮,统共十来人,一起涌进,原本清敞的大厅立时热闹起来。梓蓉一眼便瞧见玉立其中的吴君钰,俊脸微沉,仿似月下琼林映清辉,透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被人搂抱着的几个姑娘不时的拿眼睛觑他,却没一个人敢搭话。梓蓉暗叹,果然是生气了,吴公子实在不适合和这帮人打交道。苏半山显然对这里很熟悉,扫了一圈,没瞧见梓蓉的影子,目光在卧室门上一定,接着斜眼望向吴君钰,“在里头?”吴君钰上前,不说在,也不说不在,而是请他入座,“大人何必心急,我这儿有一份礼物,大人看完了再招她出来也不迟。”神色淡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清冷之意,姿态不卑不亢,接着,一明便捧出个紫檀雕花的匣子来,他立在厅中,双手高捧过额,神情肃穆,仿似里头搁着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副架势一摆出来,立时引发了众人的好奇。苏半山又扫了眼卧房,里头一直没有动静传出,显然,沈梓蓉那丫头暂时不打算出来,他若是强行破门,依那丫头不管不顾的劲儿,很有可能当众落自己脸子,到时候只怕非但不会喝酒,还得让自己丢一大人。“好,那我就给公子一个面子。”吴君钰没吭声,见众人分主宾落了座,他亲自步到一明身侧,修长干净的十指扣住暗色雕花匣子,深吸了口气,方将盖子打开。苏半山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待看清里头物件,脸色立时冷了下去。那里头搁着的非金亦非玉,而是个木头物件儿,一柄长约一尺宽不盈寸的乌木如意,体形弧曲圆浑,如意首雕成三层灵芝状,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装饰,搁在路上,他都懒得去检。瞧着还不如那雕花匣子值钱呢。众人也都失望,这吴公子也太瞧不起人了,竟然拿一痒痒挠充数,真当他们没见过好东西么?吴君钰并不把众人的神色变化当回事,他立在厅中,望向苏半山道:“这柄五福如意乃是乌木雕琢,乌木又称阴沉木,此物咸、甘、平,可解毒亦有怯风除湿之效,这柄如意本是去年太后赏赐给我舅父的,舅父又给了我,今儿借花献佛,还请苏大人万勿推辞。”苏半山原本并不在意,待听得‘太后’二字,悚然一惊,背脊陡直,望向吴君钰,“你、你说什么,太、太后……”其他人也被唬了一跳,真的假的,太后……那可是皇帝的亲娘,比万岁还大,顶天的贵人啊!岭南是荒僻地方,来过的最大官员也不过就是二品,还是削官去职流放而来的,太后对他们来说,那是只能在戏文中看到的人物。“不错,此物正是清宁宫太后所赐,”吴君钰见众人不信,不慌不忙的解释道:“论理太后赏赐当供奉于家中,然此物乃是太后怜我舅父有积劳之疾,特意嘱他随意使用,以稍解病痛,后来,我舅父身子康健,便不大能用得上了,这才送给了我。”眉眼间并无本分心虚,说完,将那如意从匣中恭敬捧出,步上前,示意苏半山细看。其他人也纷纷凑过头去,都想一窥太后之物的详貌,可又不敢凑得太近,都紧着呼吸,仿似离得近了便是对太后的大不敬,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天家敬畏。挤了将近二十人的大厅,此时,竟是针落可闻。如意木质凝沉、造型古朴,既没有嵌珠玉也没有镶宝石,就是素素静静的一柄木如意,除了一条墨色流苏,再无半点装饰。然在玉如柄后的隐蔽处,却錾了了个小小的印。“御制……”苏半山把手在袖子上擦了擦,这才去摸那印上的凹凸痕迹,动作很轻、很慎重。吴君钰点头,“不错。”“不知……吴公子的舅父是哪位?”苏半山这次的态度恭敬了许多,只是还不大相信。吴家族里是有几个做官的,这个他早就让人打听过了,可没听说过有谁是御前红人呐。吴君钰一笑,缓缓道:“大理寺卿——韩锡方。”清朗声音中带着莫名的底气。大理寺和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然官门中人可以不惧刑部却少有人不惧大理寺,因为其主要职责就是审理涉及到百官的案件,说白了,老百姓犯事儿衙门找谈话,衙门人犯事儿大理寺请喝茶。苏半山还是不大相信,“我听说吴家现今的主母姓陈呐。”怎么会冒出来个姓韩的舅父?吴君钰低了头,沉默了一会儿,方道:“陈氏是我爹的继室,韩是我亡母的姓氏。”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悲伤之意。自古以来,‘孝’字为大,很少有人敢拿自己亲生爹娘说嘴,且吴君钰又是一副君子之姿,怎么看都不像是不肖子弟。苏半山终于相信,忙从座上起身,拱手作揖,“我不知还有这一层,多有得罪,还请公子不要见怪。”吴君钰叹了口气,道:“大人多虑,些许小事罢了。”话虽是这样说,脸上却带着怅然之意。事涉死者,随苏半山而来的那帮狐朋狗友们倒不好再和身旁的莺莺燕燕调笑,搁在女人身上的手不由老实了许多。酒菜很快上桌,众人再次落座,然气氛和方才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