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向来通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能闹不明白，心当即狠狠一沉，其实吴君钰对梓蓉的心思她方才便察觉了。依着他的身份地位委实不必对自己这般客气，更不必送那样的厚礼，吴家虽豪富，却也还没到连几百金都不放在眼中的地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话糙理不糙。可她并不是很担心，否则刚才也不会将两人单独留在房中，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女儿是个明白人，吴君钰是正人君子也好是纨绔小人也罢，总归不是蓉儿的良人，齐大非偶，这个道理蓉儿应该明白才是。男女之事须得两厢情愿，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蓉儿能稳得住，吴家公子便是再惦记也没用，可她没想到的是……蓉儿竟然也起了这不该起的心思！沈娘子觉得头有些晕沉，胸口也憋闷，知道心绪起伏太大所致，忙扶住额头深吸气。“娘亲，你……怎么了？”梓蓉见她这般，不由担心，伸手就要探她腕脉。“没事儿，”沈娘子轻轻摇头，随即望向吴君钰，浅笑道：“吴公子对我们孤儿寡母这般惦念，实属高义，哪里会有不对的地方？”声音虚弱轻柔，不温不火。梓蓉诧异抬眸，对上她眉眼间的清冷，忙又心虚的垂下眼睫，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又有些失望。娘亲是真的没听出来还是故意曲解吴公子的意思？前者似乎是不大可能，若是后者……娘亲刻意回避这个话题，显然是对两人不看好，那么，之后的路恐怕不好走。“夫人，晚辈……”吴君钰想好好解释，他可不是出于高义的惦念，而是出于男女之情的惦念，然话刚出口就被沈娘子打断。“蓉儿这孩子被妾身给惯坏了，脾气说来就来的，还请吴公子不要和她小孩子家家的计较。”脸上依旧看不出深浅，然这句话却轻轻巧巧的将吴君钰和梓蓉的身份划了开来，一个是大人一个是小孩子家家，差着一个辈呢。吴君钰不甘心，还想接着表明心迹，“夫人，晚辈没有责怪蓉儿的意思……”沈娘子听他竟是连‘沈姑娘’都不叫了而是直呼其名，当即便捂着嘴咳嗽起来，“咳、咳咳……妾身知道……咳、咳咳咳……知道公子大度……”这和大度有什么关系？吴君钰皱眉，然几次张嘴欲言沈娘子都咳嗽个不断，根本就不接招。“娘亲，你快别说话了，快别说话了，”梓蓉忙给她拍背顺气，又让连翘将杯中的茶水续上，伺候着沈娘子用了几口，好一番手忙脚乱，直到吴君钰识趣的闭了嘴她的咳嗽声才勉强止住。“之前都没这个毛病，今儿这是怎么了？”梓蓉对沈娘子的身子向来上心，唯恐重复几天前的凶险，是以，沈娘子只要稍有不适她便会紧张万分。“放心，我就是有些累，没什么的，”沈娘子捂着胸口缓了一会儿，这才望向吴君钰道，“妾身这身子委实是不堪，让公子见笑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吴君钰嘴角抽了抽，说……哼，说什么说？自己若是继续揪着刚才的话题不放眼前这位一准儿又得咳嗽，他算是看出来了，沈娘子才是做戏的高手！可看出来了也没法子，谁让他想让这人当自己的丈母娘呢？他若是敢当场挑破不给丈母娘面子，蓉儿还不知道会恼成什么样子，万一把他费了无数心血换来的两情相悦再次打回成自己的一厢情愿，那可就亏大发了。“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儿而已，夫人的身子要紧，既然不适不如先去休息，晚辈改日再来拜访便是了。”“有劳公子关心，妾身也还能支撑得住，这样，咱们长话短说。”吴君钰只得道：“好，就依夫人。”梓蓉也发觉不对了，倒是松了口气，装咳嗽总比真咳嗽强。“蓉儿，我这会儿累的紧，你给吴公子说说吧。”沈娘子却是坦然。“啊，哦。”这个是正事儿，梓蓉忙收敛心神答应下来，虽然是沈娘子没有把自己的具体打算告诉她，可两人毕竟是母女，她人也还算是聪慧，倒是能猜出个大概来。“前天晚上炮药不慎以至热砂烫脸……这个说法的确是错漏百出，只要稍稍用些心便能发现其中的问题，世人皆有猎奇心且又爱自作聪明，若是发现了自然免不了探究显摆一番，如此一来，我‘毁容’的事情必然会得到很大的关注，当这件事情热起来的时候翠红楼之宴的情况也该传出来了，我赴完宴接着就毁容，事后还百般掩藏事情真相，若是你，你会如何想？”吴君钰略一思量，道：“必是姑娘受了大委屈，因为被苏半山要挟了这才不敢说出真相。”“不错，苏半山向来声名狼藉，他让我去翠红楼赔罪，只要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能猜出他不安好心，赴宴之后接着便毁了脸，事后偏偏要瞒着……”梓蓉脸上带了笑，有些得意，“外人两相一联系，估计我的‘意外毁容’十有八九就会变成苏半山的逼迫之行，而沈家的百般隐瞒看在外人眼中则会成为受苏半山要挟的无奈之举，如此一来，他苏半山的名声一准儿会坏透，且坏的满城风雨。虽然他身居高位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可背后被戳脊梁骨的滋味也够恶心的了。更何况昆州城七夷三汉，民风粗野，这里的人懂的礼仪虽然不多，可腔子里的血xing却是不缺的，夜取贼人头的事情可能做不出来，不过晚上往他宅子里泼上几瓢粪也还容易。”用大叶子将屎尿提前包了，站在知州府墙外往里头一扔……方便得很，若是赶巧了指不定还能砸在苏半山头上。想到知州府内臭气熏天、遍地屎尿的样子，梓蓉唇角高高扬起，澄澈双眸晶亮异常。吴君钰唇角也忍不住也扬了起来，泼粪……还真有追求，果然是小姑娘，不过，确实挺解气的。他能觉出梓蓉对沈娘子那深深的孺慕之情，自然不会吝啬溢美之词。“此计甚妙，沈夫人果然不愧是女中诸葛，如此便相当于把沈家和苏半山之间的龃龉摆到了明面上，偏偏他还说不出什么，毕竟沈家一句关于他的坏话都没说，一切都是老百姓自己的猜想，他若是因此报复沈家便是做贼心虚，若不报复便只得生受，更关键的是，有满城的人看着，日后苏半山便是知道梓蓉容貌未毁也不好下手了。”“报复……”梓蓉脸上笑容一僵，接着便向沈娘子投去求助的目光，瞪着眼睛道：“娘亲，苏半山这厮向来不在乎名声的，万一他恼羞成怒了，破罐破摔，真的报复咱们怎么办？”之前光顾着过瘾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苏半山行事向来无所顾忌，区区名声根本就束不了他！“放心，不会的，”沈娘子面上笑容依旧浅淡，“名声不好的地方官儿多了，可有人能步步高升有人则锒铛入狱，蓉儿，你可曾想过原因为何？”梓蓉皱眉，想了一会儿方有些不确定道：“因为……万事皆有度，有人超过了那个度？”“不错，”沈娘子微微点头，“苏半山之前为恶虽多，可真正关注的人并不多，况且岭南偏僻，便是有个什么也好隐瞒，苏半山的后台和上峰可以假装未见，然咱们此举却是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人都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苏半山在此任三年父母青天非但未建寸功反而惹出一城骂名，这个时候若是他的后台和上峰继续装傻，风险就太大了，毕竟，这是一城的骂名。”她声音虚弱的仿似随时都会随风飘散，苍白的脸上尽是病容，身姿亦是羸弱不堪，唯有一双眼睛湛然如凝霜寒潭。“众怒难犯，一城的骂名没有几个人能担得起，事情到了这等地步若是苏半山的后台和上峰继续装聋作哑罩着他，便是引火烧人，留着把柄等人抓，没人会做这种傻事。”吴君钰觉得心惊，他一直知道沈娘子不是泛泛之辈，却没想到她胸中丘壑竟能到如此地步。一个错漏百出的消息竟是将整个昆州城的百姓都化作了手中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