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心念,无非电光火石间的飘忽与捕捉,当欧欣宜唤住她,竺紫琴正在琢磨的是如何阻止周阗出来,本来就复杂与棘手的局势下,她好不容易让周阗暂时消停了几日,又岂会放任他轻松脱身,另为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面对周老爷子的不信任跟戒备,竺紫琴清楚自己很难接触到周阗,而欧欣宜……,竺紫琴蓦然想到欧欣宜偏是个最佳人选,可以触及到她鞭长莫及的地方。言之凿凿,竺紫琴不得不诈和,以压制住欧欣宜的气焰,好叫接下来的交锋变得更顺理成章,可欧欣宜的反应,实际等于证实了竺紫琴的怀疑,竺紫琴只觉心下一凉,已是不敢思及再深。再深,就是周府里最干净最无辜尚在襁褓中的周柔,周柔的身世若存疑,等待她的或许将不止是周府天翻地覆般的撕裂,还有她的整个人生与命运都会彻底被颠覆!竺紫琴迟疑了,这是她踏上回永元朝的路以来,头一回迟疑,她迟疑着,竟听凭欧欣宜自以为是地强辩过去,放过了将死欧欣宜,叫欧欣宜再不敢主动招惹她的机会,机会错失,筹码变得无足轻重,竺紫琴不知她在刹那间的心慈手软,究竟是对还是错?她曾以为自己绝不会再对任何人心慈手软,至少她做下决定时都没有像刚才,内里那一丝轻微的震颤改变了她的定力,亦是她的旅程中本不该有的涟漪。竺紫琴慢慢咽下自责,无论如何,欧欣宜到底是上钩了,只需欧欣宜上钩,其他的后果,她权作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说白了,周府不是她的主要目标,想要制住欧欣宜、周阗之流,大概她还是能寻到机会的。“于妈!”一路闷声不吭的竺紫琴忽然唤了一声,于妈赶紧跟上前。“怎么了大小姐?”于妈瞧着竺紫琴的神色,急急分辨道,“从大小姐去王府之后,少夫人就没有找过老奴,关于少夫人的动静老奴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啊。”“我没有问你少夫人,你急什么?”竺紫琴斜睨于妈一眼,“周妙自小由你带大,想必你对周妙的样貌仍还记得清清楚楚?”“是,大小姐,老奴又怎会忘了那可怜的孩子呢?”“依你瞧着,柔儿的模样是否真的跟周妙有几分相像?”“老奴……并不觉得,柔儿还太小,有几分清秀倒确实,然说像妙儿……或许是时间太久了,老奴对妙儿襁褓中的模样已是有些记忆模糊了。”于妈想了想,跟着道,“说柔儿长得像妙儿这话是从大少爷屋里传出来的吧,大少爷那时自己都没多大,又怎会清清楚楚记得妙儿襁褓时?何况都是周家的血脉,有几分相像也不足为奇啊。”竺紫琴苦笑了一下,看来从样貌分辨血缘是她犯痴了。“大小姐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于妈好奇道,“老奴记得老爷说过,说大少爷是有心病才故意那么讲,大少爷一心想要的,该是位公子,结果……”“他想早些承继周家产业,自然不愿养个丫头。”竺紫琴淡淡地应道,阻止了于妈继续追问,“少夫人刚才提到柔儿,言及因我害柔儿好些天没见到父亲,故我便想起了这一事。”“大少爷便是在家,也极少抱柔儿,更别说照顾了!”于妈不满地兀自嘟囔了一句,果然不再刨根问底。“大少爷不喜柔儿,少夫人待柔儿如何?”竺紫琴反问道。“听老爷的意思,少夫人倒还挺心疼柔儿,只是少夫人年轻,没多少耐心,所以有些使性子的时候。”竺紫琴暗自叹了叹,且先不追究周阗的心结到底出于何种原因,单是他对柔儿的恶劣,这位周家产业的承继人,还有点儿亲朋血缘之情吗?一天里,周府如同往常的日子平静无事,竺紫琴亦安然地待在自己的别院,或闲茶小憩或研墨提笔,在案前书书写写,随后又将所写的尽数涂抹掉,而平梁王府内,因是仍在停灵期间,依旧的有条不紊的忙碌背后,是诸人各怀心事的忍熬,时辰对大家来说,似乎都从未如此漫长……晚间的时候,贺兰遥遣人给仍关在露合楼的龚明兴送去了好酒好菜,并让送酒菜的人向龚明兴带话儿,告诉他这几日王府事忙,王爷暂且还顾及不到他,让他安安心心在露合楼忍耐几日,待王爷忙过了,定会给他一个交待。龚明兴望着酒肉俱全的一桌,心下狐疑,按理在灵孝期间,全府都会用素膳,怎偏偏给他送来的尽是酒肉呢,王爷的话,他一个字儿都不信,可以他现下的处境,又好像除了等待最终的命运毫无别的选择。龚明兴望了一阵儿酒菜,终于咬咬牙提箸,也不管酒菜中有毒与否,便是好一顿大吃大喝,酒足饭饱罢,他仰首倒在椅靠内,对着屋梁兀自出神,又或者他是在等待某种可能降临的厄运,如此等了许久,直待他确信自己平安无恙,什么事儿都没有后,方才重新站起身,踱到窗前。羁押他的屋子,门窗都是给锁死的,故他只能从捅破的窗户纸的孔洞中往外瞧,此时天色黑沉,远远的可以看到王府的另一端灯火明亮,人影绰绰,唯露合楼,虽然楼下看守他的戍卫们悬了几盏灯笼,可楼上,却仅有他的一盏孤灯,透出昏黄的光,落在外面黑黝黝的死寂一般的树丛间。龚明兴长叹,贺兰遥没急着杀他,然又不肯放他,要是一直将他圈禁在此,那他才真叫生不如死了。晚间,凤墨也带了些消息给竺紫琴,花荐将所查实以及并不确定的情况一一都记了下来且做以标注,竺紫琴看过后,感慨在短短的一天时间内,花荐能将许寒林查到这个程度实属不易。简略地商量了几句,凤墨又要离开,他回周府主要是为了摆脱易洪,白天里他为免易洪起疑,并没有立即将易洪引到许瀚星的线索上,而是领着易洪东转西转,兜了不少圈子,因此他相当于白白浪费掉了一整天的时间,就连与花荐的碰面,也是在约好的地点,假装不经意地撞了一下而已。白日里行动不便,没了尾巴的晚上就显得更为紧要,待处理的事儿桩桩件件凤墨不敢耽误,所以他叮嘱竺紫琴道,“今儿兴许天亮前才能回来了,你不必等我,许寒林的问题要等我回来一起处理,你一个人千万别自己在平梁城地乱晃荡,尤其是晚上,我鞭长莫及,没法保证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