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士的心中,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是原则性问题;但他所剩不多的节操提醒他,福船上的某位姑娘刚刚可是帮他解决了白毛娃的伙食。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道士滴水之恩是肯定不会报的,但是一饭之恩,那就得考虑考虑了。“贼道士你发什么呆,没看那福船都开走了,快等着看好戏!”陆小宝幸灾乐祸的语气传来,道士先是一愣,表情挣扎良久,猛的叹了口气,“没办法,道爷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将白毛娃往陆小宝的怀里一揣,撒丫子往河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叫,“小姐、姑娘,这水不能下,一下就要裸`奔啊!”可惜河风迎面打来,李道士的声音淹没在风浪之中。“他娘的,”道士连忙跳上乌蓬船,急道:“老船夫,快给道爷追,追上了就给你银角子。”老眼昏花的船夫一听银角子,以相当不符合年龄的身手跳将起来,两只手抄起竹竿,“客官,你就瞧好了吧!”事实证明,银子是有反老还童的作用,这老船夫在孔方兄的刺激下,普通的竹排子硬是飚出了帆船的速度,两只船的距离正在逐渐拉近之中。就在这时,河面上复又吹起一股风浪,就像是之前那般,嫉风妒气。《神机鬼藏》中没有记载的鬼物,毫无疑问是新鲜品种,那么对付其他鬼物的手段就未必奏效了,李道士想了想,从口袋里翻出朱砂瓶,倒出了半两,口中默念:“风出巽方,飞沙走石。”随即将口一吹,朱砂化作红烟,迎风而起,好似色彩渲染了空间,然而这股红烟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大风,只阻挡了片刻,就消散在风中。“客官你还会戏法啊,”老船夫呵呵笑道,在外人看来,道士的扬沙咒更像是街面上吹火吞剑的把戏。李道士皱眉,他在其中并没有感应到鬼气残留,这更像是一股普通的风。‘还是另有隐情?’李道士拇指、食指、小指分别夹住笔中三段,这三个部位又称竹中三节,是竹子最坚固的部位,专以用来加持笔力。“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今吾下笔,万鬼伏藏。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杀去到千里外!”祝笔咒一出,这只普通毛笔就像是有灵性的颤动了几下,然后道士扒住船头,屁股高高撅着,脑袋朝下,姿势相当不雅。“客官你是在作甚?”“洗脸!”这船速越快,船头就越颠簸,李道士这种姿势也只是想保持握笔的稳定,好方便他对着河水点敕。“此水非凡水、北方壬癸水、一滴在砚中、**须臾至、病者吞之、百病消除、邪鬼吞之成粉碎……”李道士的咒语还没念完,毛笔浸没入水中的部位已开始冒出了各种气泡,像是泡入了硫酸中,拔出一看,只剩半截。“这女人真是醋坛子里长大的,这都可以?”道士抽了抽嘴角,总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道家有天人合一之说,就是在某地修炼多年,人与周遭的环境彼此感应,气机互相缠绕,彼此增益,最后人就是山,山就是人,是道家三重境中的第一重。人鬼殊途,但大道同出一辙,当年湘妃投河,怨念冲天,虽说在漫长的时光中,意识渐渐消散,但是这股子怨念却渐渐沉淀下来,与河水相融,妒妇津不只是一个渡口,而是这整段河!“幸好道爷没有你这么个老婆,不然作梦都得吓醒,拜托,这可是三妻四妾的年代,”李道士嘀咕道,大风已卷到福船边上,船上的舵手浆夫们正发出慌张的叫喊。“快来不及了,”道士咬开手指,血水蘸着朱砂作符,大喝出声:“六甲将军,六丁阳神,九天力士,下地山神。封泉泉乾,封石石裂。封山山崩,封河河竭。封庙庙破,封火火灭。封魔魔灭,封鬼鬼绝;三天令,一切收摄。急急如律令!”道士浑身阴阳气鼓荡,衣衫起伏,平常吊儿郎当的脸上竟难得的正二八经起来,夹杂着正道气场,额头泛光,这是三阳汇聚的征兆。福船周围的水面先是一颤,然后如水暴雪崩,猛的炸开近十丈,水花涛急,风浪交汇,福船剧烈的晃荡,不知打破了多少瓶瓶罐罐。虽然拼法力,道士不比蒋贵妃所化的怨河要强,但是这怨妇津早已只剩下本能意识,可以以柔克刚,趁着水面怨气蒸腾,道士赶紧打开《天青宝册》,念叨了句:“阴魂出壳,幽魄归位,摄!”青城派有两宝,一宝是青城法印,乃聚历代祖师之力雕刻而成,二宝就是这《天青宝册》,乃是师傅老头一身心血所聚,非金非帛,表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小册子,内里其实别有洞天。随着宝册中的青光亮起,水里汩汩作响,道道细小的黑气顺着河面涌入其中,黑气上还夹杂着女人愤怒的喝骂声,过了大约两盏茶的时间,宝册一合,风平浪静。“搞定收工,”李道士咂咂嘴,要不是《天青宝册》只收不放,李道士还真想让这怨气继续待在河里,开玩笑,这可是福利鬼,好鬼来着。“客官,你会泅水吗?”这是什么意思?还没等李道士反应过来,对面福船上就传来清脆的声音,“是阁下定住风浪,救了我们吗?”道士心中一喜,这英雄救美果然不是白救的,这不,报恩的就来了,不过还没张口,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栽进了水里。“小姐,不许在胡思乱想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要是被老爷听了,少不得又是一顿训斥。”“哦,知道了,”二八佳人委屈的点了点头,眼光却不住的往河面上瞄,她刚刚明明看到对面有人在施展法术的。“噗咳咳,”落汤鸡也似的李道士被老船夫从河中捞了出来,刚刚风浪太急,这只粗制劣造的乌蓬船哪里能经受的住,最终四分五裂,害的道士不仅失去了卖帅耍酷的机会,还灌了好几口水,随身携带的毛笔、纸符、朱砂瓶,通通失了用处,没了这些玩意,道士空有一身本领也无处施展。“果然是做好事没好报,这破船,这烂渡口,早知道我管什么闲事呢……”李道士不停的埋怨,把道袍抖开,原本拉风的装备现在皱巴巴的一团,怒气无处发泄,看着旁边幸灾乐祸的陆小宝,气道:“笑什么笑,昔日有佛祖割肉喂鹰,今日有道爷我舍身救小娘,这是境界,你这俗人不懂。”“是,是,我不懂,我只知道贼道士你再不换衣服就要冻出病来了。”到了晚上,李道士果然有些头疼脑热,手脚无力,靠着火堆就不愿意动弹,就连白毛娃都是陆小宝帮着喂的;看来再厉害的修为也抵不上时不时的喷嚏。“为什么旁边就是驿站,道爷还得跟你露宿在荒郊野外,”道士不满道。“你们方外之人能不能有些常识,这官驿是咱们这种人住的吗?你有银牌和角符吗?”陆小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是真无知还是假犯蠢,哪朝哪代的驿站是给百姓使用的,你当你是那些狗官吗。“说来也算是缘份,你我既然顺路都去钱塘县,正好有一笔买卖你做还是不做?”陆小宝忍不住问。“买卖,什么行当?”李道士对于一切能赚钱的伙计都感兴趣的很。“抓蛇!近来有人花大价钱收。”“蛇?”李道士想了想,最近还真是听说过一条类似的消息,永宁伯的四公子召集街面上的同行,据说是钱塘县闹蛇灾,“蛇灾?”“你果然也知道,那可就好办了,我看你也有一两手本事,我们雄黄粉、白醋、长叉、解毒剂什么的都准备好了,直接算你一份子;你知道现在一条手臂粗的花皮蟒,人家出多少银子收?整整十两!”“这蛇就这么值钱?”李道士不解。“不是蛇值钱,是另有东西,”陆小宝望了望左右,小声道:“为什么会闹蛇灾?据说是有蛟龙要出世!”李道士吸了口气,蛟龙虽然血脉不纯,到底也是龙族的一员,话说这四海龙族都有多少年没现身了;而且哪朝哪代的皇帝都自诩为真龙转世,尤其以是本朝的那位,若是知道了,这是要飙啊!“这蛟龙就是朝廷官兵来也未必能抓捕的住,就凭你?”“那要是活的宝爷当然是有多远跑多远,问题是它现在不还是个蛋嘛,要知道黑市上已经炒到万两银子一颗了!好吧,就算摸不到这蛋,打打边脚料也是能赚上一笔的,怎么样,宝爷看你顺眼才拉的,干不干给句话。”陆小宝拍拍胸脯,一副讲义气的表情。道士咂咂嘴:“不干。”“咳咳,”宝爷差点没被呛倒,“为啥?”“废话,道爷我有家有口的,这么危险的活儿,脑子有病才会去干;而且蛟龙啊,顶级血脉的大怪啊,你当是大白菜啊,得填上多少人命才能弄上一颗,而且万一惹了小的,来了老的,淹了钱塘县都是轻的。”李道士吸了吸鼻子,这年头,安全第一,安全第一。陆小宝又劝了几次,见道士始终不动心,便气呼呼的道:“好心当作驴肝肺,宝爷给你个赚大钱的机会你不要,日后不要后悔便是。”“宝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盘算,你小子心里有鬼,”李道士嘿嘿一笑,“想把道爷当枪使,想的美,同一条沟道爷我不会踩上第二次了!”虽说陆小宝自称为生意人,但李道士在他的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在冯女侠、马老祖爷、麻驼子等人身上感受到的相同东西,这小子肯定也是个混江湖的,而且是下九路的可能性较大,也就是坑、蒙、拐、骗、偷、抢、劫、奸、黑,总之不是善路。虽说看着顺眼,但李道士还是不想跟他们扯上什么利益关系,上次跟着那群白道人士就够倒霉,这次说什么也不玩了,道爷可是良民。有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像他们这种没节操的人,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冯小宝被拒之后果然冷淡了许多,第二天一早就不告而别,搞的道士十分不爽,本来还想到他的地头再蹭顿饭的。“好吧,白毛,咱们也上路吧。”‘噗——’白毛娃在道士背上用一个屁回应。没走几步,李道士忽然想起附近貌似有一个官驿,就算不给住,到里面用钱换点吃食应该是可以的吧。驿站不大,也就几间屋子,一座小亭,倒是马槽占了大半个地儿,一股子黄豆混杂着屎尿味,看来环境卫生也不咋地,这里的头儿叫做驿长,据说李自成就干过这活儿,还有刘邦这个老流氓,不过那时候还叫做亭长,监管治安的,本朝太祖也干过这个,是个能出皇帝的高端职业。不过这家驿站的驿长是个瘸了条腿的中年人,还长了个癞头,李道士真没看出来对方有什么隐藏的王八之气,只好换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稀粥,就坐在亭子里先吃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白毛娃。“你这娃娃很古怪啊。”李道士连忙转头,只见后面站着个满脸红光的老汉,酒槽鼻、黄豆眼、头发乱糟糟的,穿了双草鞋,其中一只还破了个洞,浑身透着股酸臭味。“老大爷,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道士连忙岔开话题,他可不想有人发现白毛娃的秘密。“福州啊,连夜赶过来的,累死老朽了,”老头笑眯眯的道,直接坐在旁边,一点也不见外。道士抽了抽嘴,福州,那不是在沿海一带,离这里怕不是有一千五百里,你一夜就赶过来,你丫开飞机的啊。然而让李道士大吃一惊的事就在后面,老头先是把草鞋拍了拍灰,摆在一旁,然后摸出银针戳了戳腕部的几个穴位,从膝下至骭,反复捋了捋,黑血跟尿尿似的射了出来,足足挤了两大碗左右的血量。“舒服的紧呦。”老头叹了一声,手不停,往下一掰,‘咔嚓’一声,竟然硬生生的把膝盖骨给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