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过后,薄暮森林被冰雪覆盖,在阳光的照耀下,整座森林都在烁烁放光。老橡树犹如须发皆白的驼背巨人,栎树好似白盔白甲的卫兵,连灌木丛和黑荆棘都挂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风吹过的时候,这些大小树木的枝叶就都像是被冻裂了一样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上冻之后的薄暮森林格外危险,肚子瘪瘪的狼群红着眼睛成群结队觅食,饥饿让它们不仅可能袭击单身行旅,甚至敢于向武装商队发动进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就商旅稀少的荣耀大道更显得冷清寂寥,人踪绝迹。然而严寒和野兽都不是薄暮森林之中最为险恶的因素,在一处过往商旅开辟出来的宿营空地上,搭起了十多顶皮革的帐篷,这些帐篷上面遍布积雪,远远看去简直像是一个个洁白的雪堆。帐篷之间架着好几堆篝火,火星在帐篷之间窜动,黑漆漆的大锅之中汤花翻滚,能够看到里面煮着芜菁、燕麦、洋葱和马铃薯等东西,肉香扑鼻,白热的蒸汽笔直升上天空。几十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围坐在营火旁边,因为有命令约束,他们没有大声喧哗,而是不时低声交谈。他们的样子都很粗野,许久未刮的胡须和头发纠结在一起,难以区分其中的界限。为了抵御北境冬季的严寒,这些人还穿着腥膻扑鼻的羊皮或者熊皮外套,更显得活像是一群两只脚的野兽。这群男人的武器就放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包括木桶装着的长弓和羽箭、上面绘着彩色纹路的木头盾牌、架在一起的长剑和大斧。最后的一样东西是许多根倒插在冰雪冻土上面的短柄标枪,枪尖上作为战绩标记,戳着一颗颗砍下来的人头。这些可怕的战利品大部分都属于成年男子,也有少量是老人和妇女,每一颗头颅都血污满面、呲牙咧嘴、面目扭曲,但是由于寒冷的缘故,倒还没有腐烂。这些士兵就这样坐在他们杀害的人们身边,谈笑风生,期待着他们的晚餐。这些男人身上都没有能够表明身份的家族徽章,更没有打着什么旗帜,看起来和一群强盗土匪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强盗可不会在头目没有在场的情况下这么遵守命令,甚至说,即使是头目在场,他们发出的喧闹声也会让半里之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毫无疑问,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士兵才能做到如此令行禁止,他们的首领——有着一双金色眸子的托马德?央森,正在离营地不远的林间漫步,战靴踏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的肩头披着御寒用的厚重貂皮斗篷,在积雪反光的映射下,斗篷上面顺滑油亮的毛皮简直如同黑宝石一般烁烁放光。肋下佩着的长剑斜出右肩,剑鞘上面镶嵌着蓝色和红色的宝石,光泽犹如长天染血。虓眼勋爵的身边是一名身材魁梧强壮的中年男子,穿着没有任何家族徽章和装饰的骑士重铠,容貌严峻冷酷,尤其是那两条剃刀一般锋利的浓眉,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时不时颤抖一下,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脱离脸庞,去把和他交谈的对象刺穿,即使是与托马德?央森交谈的时候,同样带着一种凌厉逼人的气势。“虓眼勋爵,”男子用绰号称呼托马德,口气并不显得亲近,反而透着一股疏离感。“魔山伯爵阁下对你这段时间的成绩并不满意,你的人并没有彻底封锁住薄暮森林的商旅,只有截杀王国使团这件事还算不错,不过这恐怕是你唯一拿得出手的功绩吧?”“放过部分商旅是吾的策略,詹姆斯。”虓眼勋爵平静的回答他,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怀疑的严厉,“绞索一旦勒紧,对方必有反应,勒紧速度越快,反应越是激烈。如果吾在一开始就彻底阻绝光耀大道,不放过任何行人和商旅,恐怕现在北境诸领主的联军已经杀到这里了。”“那些乌合之众让虓眼勋爵也感到忌惮了吗?”被称作詹姆斯的男子冷笑着讥讽。这种程度的讥讽完全不会在托马德的心中留下任何痕迹,“吾受伯爵阁下命令前来,是扼住北境郡的咽喉,让北境在这个冬天陷入窒息,而非想要力压北境诸领。如果让北境诸领形成联军,那么无论是结果如何,都是失败的策略。”“你总有大道理可以说服别人,虓眼勋爵,但是不包括我。”詹姆斯哼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最后一句话从他的背影中飘来。“特别行动队会按照我的意志做出行动,然后让伯爵阁下亲自来评断,我们之中谁做的更好一些。”看着詹姆斯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林之间,托马德的金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火光,却又很快归于平静。“如果你不是被嫉妒蒙蔽了心灵的话,那么可能还称得上是名好对手,现在……”他意兴阑珊的把目光投向天空,茂密的枝叶披霜挂雪,将头上的蔚蓝分割成无数小块,仿佛炸裂开来一般。“也好,这样对于吾的计划来说,就简单多了。”虓眼勋爵轻轻的告诉自己,然后他的脚步突然微微一顿,右手按在肋下长剑的剑柄上面。“是马蹄声,但是怎么这么稀疏?”带着心中的疑惑,虓眼勋爵举步向前。薄暮森林向来不易通行,即使是荣耀大道也因为年久失修,到处都是暗藏的树根和石块,更不要说是雪后的林间。不过虓眼勋爵的步伐却非常稳定,宛如行走在坦途上。他的脚步所过之处,除了积雪发出的轻微咯吱声外并无动静,然而无论是石块还是树根,都被战靴给踏进封冻的大地之中。托马德的耳朵没有欺骗他,从贯穿薄暮森林的荣耀大道上策马前来的身影的确只有三条,看上去他们都是普通的旅行者,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兜帽向下护住了眼睛和大半个脸。不过马匹的背上没有驮着多少行李,只有最后那个矮胖的身影的坐骑旁边,绑着两口树皮箱子。虓眼勋爵的金色瞳孔之中划过疑惑,这三个人不像行商,因为带的东西实在太少;如果说是旅行者的话,北境的冬季天寒地冻,酷寒彻骨裂肤,有什么理由让他们非得选择这种时候轻装上路,冒险通过薄暮森林呢?“要不要截下他们来盘问一番呢?”这个念头闪电一般划过托马德的脑海,握住剑柄的手随之微微一紧,然而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倒不是堂堂虓眼勋爵担心自己对付不了那三个旅行者,不过看到为首那个人胯下骑着的那匹异常高大的雄骏黑马之后,托马德只能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他在鉴赏战马优劣的眼光方面,绝对称得上是一位大师,曾经见到过许多堪称一流的战马,但如同这匹黑马一样雄骏高大的却是闻所未闻。虽然因为道路崎岖难行的缘故,旅行者都没有策马疾行,但是与它的两名同伴不同,黑马的动作充满力量感和爆发力,似乎只要骑手放开羁索,就可以一骑绝尘而去。“战神巴鲁德在上,那匹黑马……居然没有系着缰绳!”托马德突然身体一震,看着为首那名旅行者的目光变得多了几分关注。凡是骑士都十分清楚,越是好马,姓格就越是暴烈,那匹黑马没有被系上缰绳,唯一的理由就是已经和骑在马上的人心意相通,不需要缰绳来辅助艹纵!这可不是一般骑士能够做到的事情,连虓眼勋爵自己也未必有把握做到,虽然那个人真正实力还无法断定,但是就凭着这种马术,就将虓眼勋爵心中最后一丝冒险的侥幸心理打消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普通人,还有两个应该都是真正掌握了斗气力量的骑士,甚至是高阶骑士。”托马德心里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如果死战不逃的话,十成把握可以击败并杀死他们,但是只有三成把握能够在那个骑黑马的人逃离前杀死他。”虓眼勋爵冷冷注视着三名骑马的神秘旅行者从自己藏身的树丛前走过,渐渐没入薄暮森林的深处。“吾没有把握把你们全部留下,所以……算你们走运了。”就在虓眼勋爵默默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骑着北境黑魇走在最前面的李维突然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把手从斗篷里面的剑柄上松开。“听我说,不要回头。”他对他的两名同伴说,“刚才我们经过的地方藏着一个强大的骑士,至少也是带剑勋爵以上的实力。”这句话让矮胖的巴布鲁帕身体一僵,差一点就回头去看,“李维老爷,有个强大的骑士盯上了我们?是告死者,还是其他敌人?”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李维老爷,我们要不要快点离开?哎,如果等着风暴神殿的波伐瓦大主教一起上路的话,那该多好啊。”“波伐瓦大主教在早上的时候吃坏了肚子,没法马上起程,而腐灭沼泽的事情可不容耽搁时间。这话一路上你已经提了好几遍了,真是叫人心烦。”唐纳有些无奈的对他解释说,然后转向李维,“李维阁下,刚才那人是敌是友?”“应该不是我们的朋友,不过看样子他没有准备对我们出手,起码这一次不会。”李维的回答带着不易察觉的庆幸感,藏在灌木丛后面的那个人实力强悍,在李维所见到过的众位骑士之中,只有咒世黑曰和剑舞者安斯艾尔伯爵两人能够与其相提并论,白狼勋爵塞德里克阁下甚至还要逊色许多!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李维,刚才一旦动手的话,他绝对必须毫不保留的使出全部的力量,甚至连城堡之心的底牌也不得不揭开,才有可能挡得住那个人的攻击。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等待着他们三人的唯一下场,就是葬身于薄暮森林的冰雪之中。马蹄踏碎冰雪向前缓行,那个在探查术的视野中始终辉煌闪耀的深紫色光团终于再也看不到了。李维将兜帽撩开,转过身,目光向着来时的道路上深深投去一瞥,然后自言自语的说,“我有一种预感,回来的时候,我们还会遇上那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