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李维的声音划破沉寂,“持剑侯爵……还有更多的兽人强盗,光是凭借我们这些人难以抵挡,即使调集狮鹫轰炸团,这里地势空旷,也没法造成剑刃裂谷之役的辉煌战果。我们应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只能丢下这些村民不管,让他们承受兽人强盗报复的怒火吗?”他越说越激动,锐利的语气在议事厅的四壁上撞出沉闷的回音。“李维少爷,你不需要把不属于自己的担子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那样的确承受不起。”罗德里格斯爵士一面用块油布擦拭着星辰铁巨剑,一面转过头来劝慰说,“如果那个什么卡尔莫斯?血腥暴怒亲率兽人大军前来报复,那就意味着亚瑟王国和兽人部落之间的全面战争,并不是我们这几十人能够解决的。”“那样的话,”李维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这个村落恐怕会成为第一个毁于战火的牺牲品,而我们想要拯救的村民们也很难逃生。”“那么我们是否应该放着兽人劫掠村落不闻不问?”迪什先生的语气中带着并不明显的嘲讽,“让这些村民在一次次劫掠中困顿挣扎,最后不是被迫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就是死于饥饿、寒冷或者疫病的折磨?”“是这么说没错。”李维显得有些困扰,“但是或许是我们歼灭兽人强盗的行为,促使这次冲突提前展开了啊。”“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对于这些村民来说,一个确定的结果意味着解脱。”迪什先生若有所思的说。“更何况那些兽人的行为十分反常,里面存在着许多耐人寻味的地方,我们未必没有解决问题的机会。”“您的意思是,这些兽人强盗的劫掠行为有问题?”李维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兽人部落不都是靠着游牧和打劫为生吗?”“游牧和打劫没错,但是李维少爷,你注意了没有,这些兽人的活动范围,会不会离菲尔梅耶太近了一点呢?”迪什先生捻着白色的胡须说,“这里的草原水草并不茂盛,而其中很大部分都被开垦成了耕地。对于兽人来说,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放牧,而能够抢劫的东西就只有那些村民种植的农作物,酿造的麦酒和养殖的家畜了。”“难道这些还不够他们抢吗?”罗德里格斯爵士哼了一声。“兽人认为力量藏在野兽的躯体之中,只有活生生的吃下去,才能够获得这些野兽的力量,而认为燕麦、马铃薯和其他农作物都是懦夫吃的东西,只配给没用的老弱妇孺和奴隶填饱肚子。”迪什先生回答说。“所以对于兽人部落来说,这里是最为贫瘠的地方,野兽踪迹稀少,村民们养的家畜也早就被抢的精光,他们为什么还流连不去呢?”李维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这么说,兽人并不是单纯的抢劫,而是另有所图?村里的见习学士说过,兽人强盗想要用烈火和屠杀把他们从这里驱赶出去,难道兽人想要抢的是土地?”“兽人要土地的话,月语平原上多得是更加水草丰美的地方,如果是想要定居下来,那么就和他们游牧的传统相违背了。”罗德里格斯摇着头说,“我不认为他们有抢土地的必要。”“除非他们在躲避着什么。”李维补充说。“月语平原上,兽人就是最可怕的强盗和灾难,而且兽人部落之间虽然攻伐不断,但是战败部落会很快融入胜利的部落里面,这也是他们的传统之一。”迪什先生用手指节敲了敲面前的木盘子,“不会因为人类,不会因为野兽,更不会因为兽人内讧,那么有什么东西是他们需要躲避的?”李维和罗德里格斯爵士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是恶魔!”“这恐怕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迪什先生点着头说,“你们去突袭兽人强盗的时候,我和这里的村民详细交谈过,兽人强盗往年很少袭击这里,更没有持续侵扰的记录,这一次他们的行为,就连在月语平原上活了五六十年的老人都没见到过。”“能够把东兽人王所在的兽人部落驱赶到这里来,看来进攻西风郡的恶魔大军的规模绝不一般,恐怕不会比我们在北境冰壁长城那里击溃的恶魔大军逊色多少。”罗德里格斯爵士的表情平静如结冻冰面,但是李维却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淡淡的忧虑。“这里没有湍急的黑河天险,更没有坚硬如钢铁的冰壁长城,我们拿什么来阻挡恶魔的进攻?”“兽人。”迪什先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那不可能,兽人不会和人类谈判,在他们的心目中,人类就是软弱的代名词,即使是能够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击败他们的骑士,也被认为是穿着铁衣服的懦夫。”罗德里格斯爵士说,“当初马汀骑士就曾经将一名兽人尤库正面击败,然而那名兽人宁可战死,也不肯让我们顺利离开。”“的确很困难,但是如果我们处理恰当的话,兽人会成为一股很强大的助力。”迪什先生回答,“兽人是好战而嗜血的种族,被恶魔大军驱逐到这里,肯定不是他们能够甘心忍受的侮辱,我可以断定这些绿皮的脑袋里面现在全是复仇的念头。恶魔大军,是兽人和我们共同的敌人,这就是可以和他们谈判的理由了。”“即使是兽人同意谈判,西风郡的贵族领主们也不可能同意的。”罗德里格斯爵士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这里的城镇村落经常受到兽人强盗的劫掠,人类军队也经常进攻较为弱小的兽人部落。人类和兽人彼此之间的杀戮甚至可以向上追溯到西风王统治这片土地的年代,曰积月累的仇恨近乎无法化解。”“如果这件事情很容易完成的话,恐怕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看到人类和兽人的联军了。”迪什先生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能够看到这一点的人绝对不止一个,但是他们不是无能为力,就是因为各种理由而不愿出面……”“既然他们不愿出面,那么就由我来出面好了。”李维的脸上被火塘里面的火光映红,看上去表情格外坚毅。“有王国特使和九柱家族之一的身份,西风郡应该没有多少领主敢于公开反对吧?”“李维,我必须提醒你,与兽人谈判将会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而且如果成功,也很可能会成为你受到许多贵族责难的理由。”迪什先生表情严肃的说,“你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吗?”“与亚瑟王国的安危和数万民众的生死存亡相比,我个人所受到的责难,不值一提。”李维语气铿锵的回答说,“天上诸神会看到我们的行为,并且为之做出公正的决断。”“那么尽快休息吧,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找这里的领主表明身份,获得支持。”迪什先生说,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眼底突然闪过的那一丝黯然,更没人听到他近乎无声的呢喃自语。“诸神吗……他们已经看不到了啊……”李维点了点头,在罗德里格斯爵士的帮助下脱卸身上的铠甲,随后在火塘旁边找了个暖和的位置,拉过斗篷盖在身上。不过他刚刚躺下,却又抬起头来。“迪什先生,您刚刚说兽人有两个王,一个是卡尔莫斯,另一个是谁?”“兽人双王的名字都是历代传承,东王的名字是卡尔莫斯,西王的名字是阿姆塔特。”迪什先生解释说:“当然,兽人王这个称号只是人类加在他们头上罢了,兽人称之为东固仑瓦卡奥和西固仑瓦卡奥。按照兽人语直译意思的话,固仑是草场的意思,瓦卡奥是督帅万军之主的意思,所以这个称呼就应该是……”“东场督主卡尔莫斯?血腥暴怒?”狮鹫领主脱口而出的话让老魔法师陷入一阵莫名的呛咳之中,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李维少爷,”他一边喘笑着,一边费力的从嘴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评价,“你的这个简称……真是恰如其分啊。”李维本来以为自己最多只能够小憩一会,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金色的晨曦从议事厅的狭窄窗户投射进来,在火塘旁边留下闪亮的斑纹。罗德里格斯爵士抱着星辰铁巨剑坐在一边,双眼直直盯着火塘中间暗红的余烬,李维起身的动作让他从沉思中惊醒,然后转过头来。“李维少爷,昨晚睡得还好吧?”“我睡了……多久?”李维的声音里面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不到八个小时。”罗德里格斯爵士看了看身边那台炼金术计时器,里面的魔法光粉刚刚下落到第四个刻度下面,“时间还早,您还可以继续睡一会。”“已经很足够了。”李维掀开身上盖着的斗篷,走到议事厅角落的水桶旁边,用桶里面的泉水洗了一把脸,清澈冷冽的感觉立刻将他残存的些许睡意一洗而空。“让狮鹫骑士们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去见这里的领主吧。”“不需要这么急,李维少爷,先吃完早餐再说。”迪什先生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后他像一个真正的贵族管家那样迈着装腔作势的步子走了过来,将装着早餐的木盘子放在火塘旁边的矮桌上。“今天早上为少爷准备的是淋上乳酪和蜂蜜的烤面包,煎培根配煮鸡蛋,还有马铃薯和小菠菜做的凉拌沙拉。”李维有些惊讶的看了迪什先生一眼,虽然老魔法师扮演管家这一职务堪称毫无破绽,但是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通常不会表现得如此刻板,仿佛在演戏一样。随后他的耳边响起了同样出自迪什先生之口的声音,低如耳语。“李维少爷,外面有人来了。”仿佛为了验证迪什先生的话一样,门外传来了几声叩响,罗德里格斯爵士随后前去开门,看到站在门前站着一个穿着破旧、态度谦卑的老人。“骑士老爷,铠达尔堡领主老爷派来了他的使者,请求王国特使老爷接见,现在正等在外面。”村长老人深深鞠躬,头都快要低到腰带以下了,态度甚至比昨天还要恭敬。“让他稍等一分钟,我正在更衣。”李维说完这句话之后,稍微思考了几秒钟,他很想继续穿那身产自城堡之心的铠甲,精湛的手工让那身铠甲即使是穿在大公爵的身上,也不会显得有**份。然而考虑之后,李维还是选择了那身穿着格外简单的特制贵族外套,同时围上了用纤细金丝织成的腰带和绣着狮鹫图案的深蓝色半披风。毕竟李维对此地的领主姓格并不清楚,如果穿着铠甲前去会面,说不定会被解释为威胁的意味,带来什么不必要的波折。铠达尔堡领主派来的使者是一名骑士,不过这可能是李维所见过的最寒酸的骑士了。这个人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普通人体魄和精神双双达到巅峰的时候,然而却显得有些萎靡不振,身上穿着的铠甲也锈迹斑斑,连接胸甲和臂甲之间的细锁链甚至早已锈蚀断裂,虽然加以重编,但是粗劣的手艺却让人有些不忍目睹的感觉。一匹毛发乱糟糟的矮种马跟随在那个使者的身边,未经梳理的鬃毛和骑士满头凌乱的头发相映成趣。看到一身光鲜的李维在迪什先生和罗德里格斯爵士的陪伴下走出议事厅,那个使者急忙行礼,他先是捶击了一下自己的胸甲,行了个骑士礼。然后似乎感到有些不够恭敬,于是又深深低下了脑袋,行了一个鞠躬礼。“尊敬的王国特使阁下,我代表我所效忠的领主大人,铠达尔堡班达拉爵士向您致敬,邀请您前往铠达尔堡共进午餐,并向您致歉——这里实在是太简陋了,不配您这么高贵的人居住。”这名使者用他所能够挤出的最有礼貌的语气说,可惜无论用词还是声音都带着一股乡下人的粗鲁味道,动作也是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很好,我也正要去拜访这里的领主,你说他的名字是班达拉爵士?这个名字我似乎有些熟悉,应该是属于一个古老的贵族。”李维忍住笑,用彬彬有礼的态度对答说,由于迪什先生此前的特训,现在他的语调带着一种王都菲尔梅耶贵族的腔调,虽然真正的菲尔梅耶人可以听出其中的北境口音,不过眼前这位骑士显然无法分辨,变得更加诚惶诚恐起来。“是的,特使阁下,领主大人的家族和铠达尔堡一样历史悠久,这里很久以前就是班达拉家族的封地了,豪猪旗帜已经在这块土地上飘扬了好几百年。”使者解释说,语气在局促不安之中还有些自豪的味道。“我,准骑士邓肯的祖上就是这个家族的附庸骑士,至今已经为豪猪旗帜服务了七十多年。”十几分钟后,李维和罗德里格斯爵士率领着六名狮鹫骑士,踏上了前往铠达尔堡的小路,而迪什先生则随同其余狮鹫骑士收拾行装,然后慢慢前行。铠达尔堡位于一片低矮丘陵的中间,如果没有当地人带路,很难找到。那名担任使者的邓肯骑士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挂在腰间的长剑剑鞘叮叮当当响了一路,不过那匹看上去瘦弱矮小的矮种马在跑山路的时候,比狮鹫骑士骑乘的炼金战马毫不逊色,倒没有拖慢队伍前进的速度。他们在漫长而崎岖的小路上足足绕了两个小时,当李维在询问还有多远的路程时,口气已经出现微微不耐烦的时候,邓肯骑士终于长出一口气,指着不远处那座宛如灯塔的建筑说,“特使阁下,那就是铠达尔堡,我们到了。”铠达尔堡虽然名为城堡,但那只是一种礼貌的说法,实际上这座建筑原本应该是一座兼有哨所作用的大型守卫塔,塔基的直径超过十米,但是绝对没有到二十米;这座哨塔的历史的确如邓肯骑士所叙述的那样古老,塔身原本是用暗灰色的花岗岩建造,不过曾经经历过一次或者几次坍塌,修复的时候使用了许多杂色石块,越发显得老旧不堪;铠达尔堡地表上的部分有四层之高,而且只有最上面一层才有窗户和一个小望台,下面三层就只有黑洞洞的射箭孔了,李维在其中朝向正面的几个射箭孔里看到了金属的反光,看起来守卫城堡的人警惕姓还算不错。邓肯骑士在塔前跳下自己的坐骑,大声吆喝了一声。一个穿着尺寸过大的皮甲、头上顶着一个朽烂皮盔的年轻人随后从塔后的阴影中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畏畏缩缩的神气。邓肯骑士把矮种马的缰绳递给他,同时问他,“王国特使阁下已经驾到,班达拉爵士现在在哪里?”“他的房间里,又在缅怀班达拉家族过去的光荣了,邓肯大人。”那个年轻人咕哝了一声,然后把邓肯骑士的矮种马牵到了紧挨着哨塔底部的马厩里面,那里有着五匹样子差不多的矮种马,其中有两匹上了些年纪,背上留有刀剑或是战斧带来的伤痕。“那么马上吹响号角,告诉班达拉爵士。”邓肯骑士宣布说,“王国特使阁下已经到了,请他下来迎接贵客。”(未完待续)